他抨击不倒的言论则被好好的放在一边,上面有点墨,串简的绳索也有些松了,可见时常翻看。
观其驳论,结合《曾吴颐语录》,谢涵已知其性情极其务实,讲究效益与成本,讲究利与害,便直截了当道:“我有一座城池,人口不多,只有三万,却是完全属于我的,可以给阁下做试验之田,看看您笔下的世界若成为现实,一路上会有什么您没有想到的疏漏,最后又会成为怎样的世界。”
韩斯眼睛一亮,那副没骨头的样子换了一下,上身微微前倾,“你知道我想怎么试验?”
“看过韩兄的《曾吴颐语录》。”
韩斯“哦——”了一声,揶揄瞥沈澜之一眼,“原来是拿去讨好美人啊。”又道:“你说给我的试验田,那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插手?”
“这不可能。”谢涵道:“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同意。”
韩斯立刻又懒洋洋地缩回去了,“所以咯——我还在这块地方养老呀。”
“是人都会犯错,韩兄又为什么认为自己不会犯错?韩兄要做什么,可以把想法说出来,若有矛盾,可用你的犀利言辞说服我,若我服,则听韩兄的,同样我也可以说服韩兄,若韩兄服,则听我的。”
“若我们谁也不能说服谁呢?”韩斯又打了个哈欠,“是让大家一起讨论么?”
谢涵顿了一下,“理当如此。”
“可很多时候,真理就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啊。”韩斯说完,已没了兴致,出去询问书童的煮汤进度了。
“我本是因其容貌将其留在此地,后惜其才华什么也没做。”沈澜之対谢涵道,顷刻收获四只明晃晃的眼睛里名为“那你还想做什么”的灵魂拷问。
他停顿片刻,才续道:“本想将其引荐给君、武公,可惜他性情过于桀骜,这一耽搁便是如今了。”
其实谢涵対韩斯这名字并不陌生,《江山妩媚美人谋》中便不只一次出现过,只是缘悭一面,未曾见过,不想是这样性情霸道的人物。难怪后来做了楚令尹,大概只有他表哥这样的人会放手那么大的权利。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浓郁的肉香,软糯鲜美,谢涵意识到対方竟是已经开吃了,不由诧异,沈澜之道:“韩斯爱食,能不分享给别人,就不分享给别人。”
“哦?”谢涵挑了挑眉,“那我们去看一看。”
应小怜抿嘴一笑:他们君侯是个搞事精来着。偏不让你如意。
这不,这一进食室,就那么自发地坐了下来,还让阿劳给每人盛了一碗猪蹄汤。
韩斯身上已经没有多少氏族贵子的气质了,也不说喜怒不形于色,顷刻挂下脸来,谢涵笑眯眯的,“咱们出肉,韩兄这边出火出力,现在刚好一起分了肉汤。”
韩斯无话可说,只加快了喝汤吃肉的速度。
奈何实在人数不占优势,最后泰半仍进了外人肚子,他拿起鸡毛掸子擦桌子,“好了好了——饭也吃了汤也喝了——你们可以走了。”
谢涵忽道:“我手下有一家采珠厂,有一日有两采珠人偷奸耍滑,我便前后脚辞了二人。
先辞的那个家中母亲来到采珠厂又哭又闹,一定要我收回成命,我没出现。过了一会儿,她求累了,歇会儿,便见后辞的那一个过来也想求情,那母亲立刻收敛了神色,和那人抱怨了我这里一通。
边带人离开边说我们这里又黑心又钱少,说她认识一个更好的谋生地方,想让自家儿子去,现在同是天涯沦落人,问那人要不要一道,刚好搭个伴。
我一路暗中跟着瞧,等那母亲将人带走后,韩兄猜后面怎么着?”
韩斯嘲笑一声,“她定然回头过来说,那年轻人是攀高枝故意犯错想被辞退,带累她儿子,又或者她儿子対采珠厂忠心耿耿什么的,対比一番,真是和别人不一样。是也不是?”
谢涵微耸了下肩,“这就要看韩兄的意了,这是我编的故事,结局永远没有定论。只有现实才有一种可能,故事有无限可能。”
韩斯登时上下打量谢涵一番,有顷,道:“你这故事很有意思,和旁人说的不一样。”
谢涵笑了,“所以我觉得咱们大部分时候想法应该是一致的。”他想要一个法治世界,他也想要一个法治强大,“若果日后,我们当真有分歧,谁也说服不了谁,咱们便分道扬镳,你看,你可以白白试验,我包你顿顿猪肉,可不亏了。”说着他还“唔”了一声,“其实这猪蹄放点苏叶更好,我那儿的庖厨有百种方法做猪肉,不妨让汤小哥和他们交流交流。”
韩斯眼睛一亮,等书童过来收拾碗筷时,大声道:“别收拾这些了,阿汤——收拾包袱,我们跟这位少爷走。”
谢涵、等等,“你知道我是谁么?”他总觉得似乎还少了一点交流过程。
韩斯看他的目光像在看一头崽猪,嘴上却道:“吾之金主大人,吾之梦想实现者。”
“你不怕我骗你?”
“沈家主还没无聊到找个骗子大费周章过来,少爷定然身份不俗,这便够了。”
谢涵总觉得対方下一句话是“这便够请我吃猪肉了”。
书童显然対韩斯这样的操作十分熟识,半句话不说熟练地把东西整理好。一会儿,主仆二人便包袱款款,韩斯还很有礼貌道:“在下韩斯,这是家仆猪肺汤,主君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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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老亚子,明天休息一天(憋问我为什么之前两周日更,问就是榜单要求,这周我终于可以浪了)
周三见哦,下一个副本《剜心之痛》。
第270章
这是他表哥的令尹来着。
谢涵想, 左右离他表哥任用韩斯还有好几年,等他找到申厘,再赔给表哥就是——申厘可是给雍王无恤变法的人, 应是不差了。
至于二人性格合不合……
很多事情原不能深想, 不想,不要想,不多想, 于是他的感官顷刻别转移, 如今聚集在——这马车越发拥挤了。
沈澜之对新入车的小伙伴韩斯普及了一下谢涵身份, 及近来发生的事件, 最后收获对方赞赏目光一枚——没想到沈家主倒台了,竟然还记得给在下找下一张饭票,谢甚。
沈澜之:“……”
便见韩斯又投入他的杠精大业中了, 谢涵这里有更多存书,他翻出一卷, 咬着笔头开始思考如何用他的逻辑推到他人虚伪空洞的言论。
谢涵怕他毁书, 忙掏出一卷空简, “可写这里, 别划书上。”
韩斯叼着肉干,看他一眼,嚼吧嚼吧后, 指着竹简上的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说可能吗?我戳你一刀, 再戳旁人一刀, 那能一样吗?自己就是自己,别人就是别人, 只有在什么时候能一样呢?我有千金,你一贫如洗,我见你困苦,把你当自己一样心疼,给你一金,让你足食足衣。可事实是——”
他懒洋洋往后一倒,“咱们绝大多数人,是一贫如洗,不是千金有余。这样的论调,你看他何益?”
谢涵道:“照韩兄这么说,墨氏子弟一个个都是千金翁了?”
“噫——听说巢芳饶可是斗倒了一群老不死的,才做了墨家巨子了。你看他怎么没把这些老人当父母啊?当然你可以说,因为他有心中的伟业要实施,他是为了更好的让爱洒遍九州大地,可那是他的伟业,所以他还是为了他自己,他这样的人你可以敬佩,却不能说他兼爱。
固然,也有真的能做到的人,但这种人万中无一,治理天下却是治理万民的天下,怎么能纵想着那一万个人里的一个呢?”
谢涵心中有些佩服了,具体表现在,“今晚吃白切猪舌和酱猪蹄,如何?”
韩斯眼睛亮晶晶的,指着沈澜之说,“你不只比他长得好看,还比他善良大方。”
沈澜之终于问出这个问题了,“沈某到底哪里惹到韩兄了,韩兄回回都要刺沈某。”以前他无所谓一个小人物,现在么,要共事,最好还是先解决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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