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慎掏出那封遗失已久的密函,“舅舅,这个你留着。”
狐源瞥一眼,在来的路上他已经知道了密函到手的事,因此此刻面色古井无波,“烧了罢。”
“不行。”聂慎一直不赞同狐源的习惯,“舅舅,总该留一些证据。太子殿下宽厚仁慈,可殿下还能活多少年?下一个上来的公子若是嫌麻烦要全盘否认你的贡献,谁会知道你为国家做了多少事?”
“不需要。”狐源目光落在密函上,却仿佛没有焦距,“我不需要任何人知道我做了什么。”
“您确实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最好是齐国不知道。”聂慎苦笑,“收手吧,舅舅。人生苦短,为什么要逼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您该颐养天年了。”
船身忽然猛地一晃,像触上暗礁,可这湖里哪来的暗礁。
交谈声乍止,谢涵攀着船沿,往下一抓,“是块铁像。”
聂慎和狐源都趴过去,见湖内沉着一尊黑黝黝的神像,怕是误落水中已久的东西。
狐源淡淡道:“你说的话,连神佛都不能同意。”
“神佛管不了那么多,人生一世还是要靠自己。舅舅,你扪心自问,究竟想要什么?”聂慎无奈极了狐源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你又究竟想做什么?加害齐君?瓦解齐朝廷?削弱齐国?”
“这是我们燕廷的心愿,可是你的心愿吗?”
“如果这是你的心愿,为什么要帮着齐君掌控朝政,为什么要支持齐太子变法强国,为什么要选贤举能,为什么要多次化解齐国危机,为什么要关心城郊的百姓吃得饱不饱,为什么要理会难民有没有果体的衣物?”
“您看看您,绮罗珠玉堆出来的贵公子,灵道城内最富盛名的大才子,一笑醉春风,一笔万古情。现在却常年葛衣素袍,刻苦得像个墨者,苍老得仿佛古稀老朽,您在折磨谁?母亲倘若还在世上,只会痛心。”
借着谢涵交给他的话术,此情此景,聂慎不禁吐出埋藏在心中多年的劝解,面前的是他最亲的亲人,却一直苦苦压抑着自己,在挣扎中逼迫自己。
这世上,最难做的,就是间谍。
谁能在长年累月的异国他乡不思归?谁能忍受默默奉献无人知?谁能接受敌人几十年如一日的爱戴与信重?
湖面荡开波纹,一如狐源心中的涟漪,“谁都不是傻子,只顾私利损害公器,纵然齐君愚蠢,诸氏族也不是吃干饭的,我岂能坐得住齐相的位置?”
谢涵面纱下的唇角一勾,轻轻划动船桨。
“舅舅,如果祖父祖母几位舅舅姨母还在,他们一定像我一样,希望您笑口常开,岁岁无忧。”激烈的情绪渐渐消退,聂慎又恢复那种无力感,他对狐源的选择与坚持总是无能为力。
“你没有见过万家灵堂、满城缟素、尸横遍野,是你的幸运。”狐源笑了,说不出的冰冷讥诮,“幸运的人没有资格劝慰旁人。齐国与我不共戴天。”
他转过身,吐出胸中一口浊气,“你还年轻,做你想做的事情去罢。太子殿下那里,我会替你陈情的。”
他将目光落在谢涵身上,原想祝福二人,却忽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这种熟悉感带给他一阵心悸,使他出口之语堪称无礼,“姑娘既打算与我外甥白头到老,何不真面目示人?”
聂慎心中一紧。
微风拂动谢涵面纱,狐源只觉什么呼之欲出,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女子对应这隐隐绰绰的面容。
此时离岸边不过三丈,谢涵扯下珠钗发带面纱与外袍,露出里面月白色轻衫,与一张狐源再熟悉不过的脸。
他悚然一惊。
聂慎心头一跳,“你怎么——”
谢涵将紫色纱裙往湖面一抛,卷起放在二人中间的密函,纵身一跃,足尖在撒开的紫纱上一个借力,就飘到了岸边,朗笑道:“多谢聂郎真情实话。”
岸边茂密的树影的与假山后,走出一个、两个、三个......一群人来,峨冠博带,隐约看去,不少熟人。
狐源陡然明白如今处境,在看到对岸站在最前头的人影时,泰山崩于前而不改的面色一瞬间灰败下去。
聂慎慢一拍反应回来,内疚、惊恐、恨意、后悔都来不及,连忙划桨,“舅舅快逃。”
“君父,幸不辱命。”谢涵对着齐君一拱手,话是对齐君说的,但齐君已然僵着身子、铁青着一张脸,唯有内侍接过他递上的密函。虞旬父对着谢涵微微点头,表示一切在计划之中。
后方群臣都呆了,那可是狐相啊,竟然是燕国细作。
虞旬父一挥手,就专门有卫士抛起带着钩子的长索钩住不远处的小船,长索尾端分出十余根尾巴,十几个大汗一道用力,不一会儿就小船就近在咫尺。
“跳船罢。”聂慎把狐源推动轻舟远离岸边的另一角。
“不必。”狐源却摇了摇头,推开人,从船上迈步下来,对着齐公从容拜下,“外臣明垣拜见齐君。”
虞旬父和谢涵对视一眼,他们以为对方总该辩解一二。
“外臣?明垣?”齐公脸色惨白,“狐卿在开什么玩笑?”
谢涵的眼中飞快划过一抹惊诧,内心的失望之情油然而起。虞旬父沉着脸,让人把聂慎押解了上来,他仇恨地盯着谢涵,“温留君不是说攀扯贵国国相后,就告诉我姝儿在哪么?”
谢涵并不睬他,只顾盯着齐君,只想听他最后下达的判决,只见他手微微颤抖,目光放空。
狐源徒叹一口气,“君上恩重如山,老朽有负君恩。”
这短短的一句话抽干了他的力气 ,又使他忽然有种说不出的轻松,“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外臣一人可以交代所有罪孽,君上不如放这位燕使回国,免得徒生事端。”
“噗——”忽有满目猩红,狐源只见站得笔挺的人轰然倒下,他始有惊惧,“君上——”
齐君喷出一口血后,目精上翻,嘴角歪斜,双手抖个不停。
众人大骇,匆忙将狐源、聂慎捆了,扶齐君回行辕。
齐国行辕灯火通明,太医围了齐公一圈,最终对着谢涵、虞旬父跪下,沉重道:“君上怒火攻心,肝阳暴亢,中风之兆。”
谢涵腿一软,扶着床沿,五指将床幔死死攥住,环视跪在室内的群臣,“交信会盟,人多嘴杂,君父不过中了暑气,谁敢造谣生事,杀无赦。”
他将目光投向虞旬父,虞旬父点头,“即日起,车队戒严,赶路回城,禁见外臣,禁传书信,违令者斩。”
等群臣瑟瑟退去后,虞旬父问谢涵,“所有卫士均在老夫辖下,在扶突老夫还有一半的棘门营精锐,君上现在也在我们身边,明日或可能动弹手指写字,国不可一日无君,温留君可愿承担国祚?”
烛影幽幽,谢涵看不清他面容,“太子在,本君不明白虞家主在说什么?”
“名人不说暗话。”虞旬父幽幽道:“你与我都明白,太子是个疯子。他不爱齐国,不爱百姓,不爱天下。纵然天资灵慧,不掩癫狂本性,这比一个平庸的君主更可怕。他疯起来能让整个国家陪葬。
温留君纵然想与霍将军闲云野鹤,也要想想齐国国运、百姓何辜?
您毕竟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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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再会。
其实最近忙于辞职的事,说句老气横秋的矫情话,人生苦短,我想去做想做的事,而不是为了一点工资和旁人的满意活着,工作稳定又如何 ,工资尚可又怎样,我不能只是为了维持活着的状态而活着。
想辞职写小说去,我有太多的故事想说,以后就能日更了。
3月份说服了全家,结果4月份触底反弹......又来劝阻我了......
本来想解决好所有事情一门心思来写小说 ,看来还不行,先更点为敬,我再想想。
第472章
“虞家主与太子殿下一力推行变法, 何出此言?纵然太子偶有错漏,为人臣者,怎能指责抛弃?”谢涵垂眸, “况且, 殿下总是还听我几分劝的,有我在,必不会使殿下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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