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涵一愣,转而道:“你我皆在云门 ,岂能独善其身?”
霍无恤抬头遥看西边雪景,云门城西高东低,王宫筑在最高的麒麟头上。
玲珑洲在城外东郊,二人带着候在洲外的甲士一道往经渠君府上去,还未进城,忽见山间一个头戴斗笠一身蓑衣的魁梧男子,矗立在山道上。
此时独立雪中,看来诡异,众皆防备,那人忽喊道:“可是温留君与霍将军?”
霍无恤扬声问道:“你是何人?”
“小人无名小卒,我家主人却才与温留君与霍将军畅谈过,现在还想与二位再续前缘,就在西边二里处的问梅亭候着,请温留君与霍将军移步。”
谢涵掀开车马帘子,“你家主人又是何人?藏头露尾,岂堪与本君畅谈?”
雪下的越发大了,模糊了那道人影,他躬身上前,“请容小人送信物一件。”
甲士取来,转呈而上,谢涵一见,倒是件熟悉的物什,不正是当初在滕城他从某人身上扒下来送给刘说的信物么?
他神色转凉,“他还敢来见我?前面带路罢。”
问梅问梅,果见厅外一里皆是映雪红梅,美煞人也,刘决在亭中,烧炉热水,谢涵令甲士在三十丈开外候着,同霍无恤入亭中。
刘决亲自洗杯倒水,笑得可亲,“温留君可真是神机妙算,来的正是时候,这梅花茶刚好可品。”
“本君平素不爱花茶。”谢涵淡淡道:“刘五少请人,竟不知先了解客人爱好?”
“该打。”刘决转手就倒了一壶精心烹制的梅花茶,“我向来粗心大意,敢问温留君爱吃什么茶,这就备上。”
二人一坐一站,谢涵不耐寒暄,睥睨他问,“前倨而后恭,何谓也?”
刘决起身,向谢涵拱手道:“昨日洲外草庐内,决出言不逊,向温留君赔罪。只事出有因,还望温留君能听上一听我的真情实意。”
谢涵闲闲瞧着他,“我人已经在这儿了。”
刘决这下实在有些不耐他的矜骄冷傲,额头跳起一根青筋,被身侧那叫他打破脑袋的褐衣文士拉了下衣角,好险又绷住,温声道:“薛叶二家暂时与我刘氏罢手言和,心里却有千万思量。当初温留君高义解救滕城内被阴谋困住的刘军与齐军,早被二家记恨上了。二家不会对齐国庞然大物做什么,反而送上城池以求熄灭怒火,然而却可以迁怒温留君,尤其薛国封邑就在温留北境之西。
适逢燕太子做文,其险恶心思意在挑拨我家与温留君的关系,我等岂会不知?二哥遂叫我将计就计,做出愤恨不已的样子,我性情骄傲易怒,且在刘氏中颇有威望,由我来对付你,叶薛便会作壁上观,等我们两败俱伤,不会轻易出手。这便可保温留君很长一段时间免于二家针对。”
谢涵玩味道:“难道不是借本君做出你与刘央不和的样子,好叫叶薛静看刘氏夺权,好叫你们趁机休养生息。”
刘决终于不装恭敬了,腰又不弯了,揖也不做了,“互惠互利的事情,温留君就说可还愿意?”
谢涵抱臂瞧着他,不说话。
刘决笑道:“以上是其二,其三:方才辱及妤公主,实乃为取信薛安与叶很绿。虚名而已,二哥叫决带一言与温留君,却是实利。”
“你说。”
刘决凑近,小声道:“宋侯命不久矣。”
谢涵一愣,迫近一步,“此言当真?只听说宋侯近来尤爱和紫金赤兔独处,而疏于朝政。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了。”
“宋侯病重,秘而不宣,或有他的思量。我不得而知,但消息却是千真万确的。”刘决道:“族姐为宋侯三侧夫人之一,自幼偏爱药理,一个半月前给宋侯请安时,发现其面色萎黄,手掌、脖侧皆有形似蜘蛛之红痣,皆是肝脾病末期之征象。
族姐有一子,乃宋三公子甚,无论身份文才武功,皆不逊于宋期,盖因令姐,宋期才做了太子,如今宋期不过娶了一国内普通大夫之女,又不被宋侯喜爱,族姐便趁机传讯回族,希望我们帮她做太夫人。”
说着,刘决笑了,“然嫡庶有别,既有国夫人之子——九公子斯,二哥认为这继位人选便没什么好争论的了。”
谢涵神情回暖,“承惠。”
刘决轻声道:“我家封邑临宋,原就如唇齿相依,合该守望相助。”
谢涵颔首,“是极。”宋国对梁国而言是弹丸小国,对刘家而言就不是什么不痛不痒的小东西了,能送这么大的势力过来,“多谢刘家主和五少慷慨了。”
“温留君真心感谢?”刘决问,“那决想向温留君讨要个小玩意儿。”
“五少请说?”
“桑朵拉何在?”
谢涵沉吟片刻,“刘家主和五少待本君推心置腹,本君也不顾左右而言他,桑朵拉在塞外、燕宫都屡次助我,我已视她如妹,是不会将她当个礼物的。五少若对她有情,不若走一趟温留。”
“谁会对那种番邦女人有情?”刘决扭头“呵”了一声。
回去路上,霍无恤好笑道:“我观那刘五少,张嘴闭嘴二哥长二哥短,要做出和家主不和的样子,也是辛苦。”
“还行罢。”谢涵随口道:“我观他在‘口是心非’上的造诣登峰造极,应是不难。”
霍无恤:“噗——”
快马行了半日,终于在傍晚时节到了经渠君府上,府上全是白幡,比起交信会盟那会儿,经渠君也老了不少,“先是太子,然后是南施,怎么,本君在温留君心里就这么排不上号?”
“小舅哪儿的话,我若不先见表哥,这一准翻了天;我为什么先见先生,小舅难道不知?”前一句,谢涵还是亲昵,后一句便带着试探。
经渠君瞧着他,摇了摇头,“你长得五分像阿姊,性子却连一分都不像,阿姊可没你这么多心眼子。”
“母亲是女子,合该无忧无虑;我为男子,合该筹谋顾虑。”
“和你直说了罢,我探到摘星子十几年不曾现世,是为梁武王秘密办事。”经渠君语带敬佩,敬佩里又有三分恨意,“他临死前布置了多少事,只倾城公主的藏宝图便让我国被他国怀疑提防多年,现在想来,难怪人家是众君之君。这回怕又是他临终前的手笔。
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布置,又要看看他还有多少誓死效忠的暗中人马。我已派人暗中盯梢玲珑洲,只要摘星子一和他人有接触,立刻便一网打尽。”
谢涵再料不到是梁武王的关系,有顷,疑虑道:“那先生?”
“我不知她知是不知,倘她只是被利用,我自不会问罪。”
也只能如此了。谢涵最终还是问道:“听闻小舅请了姑布大师同观星象?”
经渠君嘴角勾起一抹笑,“不请还不知道,原来闻名天下的剑圣闻人与神算子姑布大师是同一人。”
谢涵讪讪,“高人总有那些奇思妙想。”
经渠君哼了一声,“他既是你师傅,又是太子半师,我焉会无礼?他不想观星象就不观,但却是必须待在我府上,至少给摘星子心理压力。好了,你要去瞧,就去瞧罢,屁股都打旋了,个没良心的东西。”
谢涵连连赔笑,被其带着去见闻人昧,闻人昧在月下弹琴,好不轻松,瞧见他来,只说,“不是叫你别过来吗?”
“你不知道这小子么,叫他别干什么,偏要干什么?叫他别来难道不是在暗示他快来拜见你么?”经渠君在他对面大喇喇坐下来,“哟,高山流水?这是专门谈给我这知音听的么?”
谢涵见闻人昧毫发无伤,又神情惬意,更兼与经渠君熟稔模样,总算松一口气,便觉浑身暖洋洋的,连日奔波的疲乏一扫而空,他正要夸夸自家师傅琴音又进步了,忽见身侧人却是嘴角流出一道血丝,他吃了一惊,忧心道:“小舅。”
闻人昧这时才罢手停奏,那令人舒适的琴音也停了下来,经渠君隐忍的神色恢复如常,“呵呵”道:“被我言重你的别扭心思,恼羞成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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