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要救狐源、聂慎?现在再加个你。”谢涵温文道:“听说燕太子准备将青灵旁的少府城割给齐国换狐源、聂慎?少府乃燕国重修的边境要塞,可以挟制青灵,本君岂能夺人所好?倒不如把旁边的少冲割给齐国,本君不止放了你们,还可以和贵国重新商量盐贸之事。”
无耻!
少冲内可是有燕国现存最大的铁矿,是燕国武备基石,也是最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
颜雅回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谢涵瞧着他,“你做得了主么,把本君的话带给宁襄。要人要盐,就把少冲拿来。本君也不是白要你的,昔日宁襄绑架本君与无恤,更离间我二人,将少冲封给无恤做封邑,现在难道不该物归原主?”
这还不是白要?
颜雅回生气。
颜雅回不敢和谢涵呛声。
颜雅回开始重新写信。
正这时,传来狐源于天牢撞墙自尽的消息。他停下笔,既痛心于卧薪尝胆的国之功臣陨殁,又不合时宜地想这样温留君是不是能降一点条件?
结果等禀报的人到了,对方说的是:自尽未遂,被聂慎救了下来,聂慎求人请医工。
谢涵当然是拨了一批太医过去,“务必救回狐源性命。”他叹息一声,对群臣道:“虽然君父被蒙蔽被欺骗,但放了狐源终究是君父临终遗愿,我为人子,岂能让君父九泉之下不能瞑目?”
众臣想着燕国会给的好处,连连点头,“温留君所言极是。”
等人救回来后,谢涵还亲自去天牢看望了这两个燕囚。世间上竟有这种巧合,关押狐源的那间囚室,正是昔日谢涵锒铛入狱的那一间。
谢涵摸着囚室木栅,回想当初谢漪刑讯,谢泾带着狐源来救人。
时移世异,他瞧着囚室内条件艰苦,漏水、老鼠、泥土、二便不分,吃食只有半碗无米之粥,二人都瘦脱了形,泛着骚臭。
他叫来掌囚吏,掌囚吏早就换了一波。
他责问人:“纵然罪行滔天,狐源也曾贵为我国国相,聂慎也是燕国来使,先君与本君都不曾下令折磨,你们竟然私自克扣吃穿?”
那掌囚吏连忙跪下请罪,“下臣、下臣位卑,也想为先君报仇!”
“也罢,念在你一片忠心。还不给他们换个住处。”
“猫哭耗子,假惺惺。”一直抱着昏迷的狐源的聂慎冷笑一声,“还有比你更虚伪的人吗?”
等聂慎和狐源重新搬进一间干净的囚室,太医诊治好后,“只是一些皮外伤,狐、”他顿了一下,“狐源只是虚弱加心情激荡晕了过去,补些气血,很快能醒过来。”
谢涵点头,派人去熬药,问聂慎,“狐源缘何自尽?”
聂慎干瘦,蓬头垢面,还老了许多,不见昔日聂郎俊美,他撇开头,不回答。
“不说?”谢涵很知道怎么逼问,“那只好暂停狐源的药了。”
聂慎霍然抬头,盯着谢涵,双眼布满血丝,像要冲上去给人一刀,良久终于开口,“之前一直没人送吃的过来,今天有人过来,舅舅看到他们腰上系了白带,头上裹着白巾,于是知道了齐公薨逝的消息。”
谢涵一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站起身,连连鼓掌,“我的天啊,竟然让我碰上了这种事情。”
笑罢,他盯着犹不省人事的狐源,“为燕国,他鞠躬尽瘁,为先君,他生死相随。
不负故国不负君,既尽了臣忠,又全了节义。
怎么天下好事都让他占全了?
百年后是不是还要让人传唱生平——他到底是在多两难的局面下对得起任何人的?他到底是多问心无愧?多忠义两全的?”
他想起来,在那个世界,狐源也是在齐国被燕军占领后,跳城殉国的,谁不赞一句忠义?
“昔日狐源让本君知道何为求生不能,今日本君以德报怨,还他一个求死不得。”
他冷冷道:“传我旨意:囚室四周不得有任何硬物,墙面地面全用棉布包裹,不得使人撞墙自尽;顶上不准有任何支撑可供自缢;搜身二人,杜绝簪、钗、笄等任何尖锐或能被磨到尖锐的物件;每日一碗软/筋/散,不得使人咬舌自尽。
若是这间囚室少了任何一个人,尔等全部提头来见。”
掌囚吏诚惶诚恐,立刻使人改造囚室。
聂慎古怪地盯着他,声音怪异,“你不杀我们?”
一年前是因为齐公病危,谢泾失踪,燕国三番两次来给好处游说,没人能做主,对二人的处置就这么搁浅了。
现在不一样了。
对方却仍不杀他们。
聂慎不争气地问,“听说你九死一生从虞旬父手上逃回来?”
他看似漫不经心,说完却又一副心虚的样子,加了句,“现在还一副虚弱的样子。真是恶人有恶报。”
谢涵瞧着他,“聂郎是在担心本君?”
聂慎抿了下唇,偏开头。
谢涵好笑:“狐源教你这么说的?”
聂慎诧异。
早有掌囚吏搬来柔软舒适的大椅,谢涵往后一靠,“聂郎啊聂郎,你心底担心我,我相信;你会把担心表现出来,我不信。”
他支着额头问,“你想活?所以这么说欲动摇我?”遂轻笑一声,“狐源教你的时候,恐怕没想到聂郎演技如此拙劣罢。”
聂慎羞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死死盯着人,“我自问从没对不起你,你却次次蓄意欺骗,断我腿,瞎我眼,偷走流央璧,诈我舅舅。我今日死去,必定化为厉鬼,夜夜找你索命,若有来世,必杀你谢涵报仇雪恨!”
谢涵静静听他说完,好像在包容不懂事的孩子,最后点点太阳穴,“聂郎,你活着尚且不能耐我分毫,死后只会更加没用。至于下辈子,你为平民,则终生见我的机会都没有;你为臣工,我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你为外臣,当今天下君主,谁敢杀我?而且——”
“聂郎你是不是忘了,你为细作,废太子案没少出力罢;在温留时,更绑我到梁国。换一个人早就死得渣都不剩了,你现在说你没有对不起我?可笑。”
聂慎一呆,他只觉自己真诚以待,对方却各种欺骗。却没想到之前种种,这样一说,他竟恍然觉得谢涵合该这样对他,没什么好怨愤的。
他低头,良久没说话。谢涵问道:“留下狐源,是先君遗愿,我谨尊之。至于聂郎——给我个不杀你的理由罢。”
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
谁叫先撩者贱,谁叫他和狐源是细作。
何况某种程度上,说齐君因他们而死也不为过。
好像没有理由。
“我死可以。放了舅舅。”聂慎心如死灰,“刚刚温留君那些作为,就是要留舅舅一命的罢。我再给温留君一个消息,请温留君放我舅舅自由。”
“什么消息?”
“温留君还记得和你一起来燕的胡人么?他们认出了天下藏宝图的山脉,在塞外。”
塞外?
谢涵坐直身,“难怪。”难怪那边的雍王遍寻不得,“是塞外哪座山?”
聂慎不答,缓缓抬头,攥着拳头,他好像挣扎许久,临死前想问个明白,“楚涵可曾有一星半点喜欢过聂惊风?”
“从未。”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谢涵再次追问,“是塞外哪座山?”
聂慎只觉喉中一股腥甜,“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自取其辱,为什么还不死心,为什么到现在还感情用事?
只是眼睁睁看着对方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涵从聂慎嘴巴里撬不出具体来,回去命人将藏宝图换了个花样画给桑朵拉看,桑朵拉奇怪,“这不是玉液山?”
她一边想到自己好久没有回家了,一边又觉得谢涵不会无缘无故问她一座山,她警醒,“老师,玉液山怎么了吗?”
“桑朵拉,听过天下宝藏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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