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环顾群臣,“霍卫官在齐时,知悉我国朝堂之上有燕国内应,可惜始终打探不出是谁,故儿臣归都后,不敢直言,哪怕霍卫官为千夫所指,亦不敢多加辩护,唯恐暴露他假意投诚之事,害其性命。”
他掀袍跪下,“请君父治儿臣欺君之罪。”
好话歹话都让对方说完了,这还怎么治罪?
谢艮年迈,颤巍巍出列道:“君上,温留君为大局计,实属无奈。若非温留君捂紧嘴巴,倘若那时泄露了霍卫官的心思,哪有今日的大胜?照臣看来,温留君不只无罪,还有大功。”
“不错。”谢泾阴测测看完战报,战报上是浓墨重彩的霍某人功绩,但一见谢涵跪下,立时就摒开了那旁的心思,专心替谢涵吹屁。
齐公此时也是君心大悦,笑道:“寡人何曾说过要治罪了,你们猴急什么?”
闻言,申厘立刻跳出来道:“功是功,过是过,有功当赏,有过当罚,却不能一概而论,模糊概念。温留君与霍卫官配合,扭转战局,是事实,当赏。可温留君欺君罔上也是事实,当罚。”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温留君与申中卿果然不对盘。
申厘言之凿凿,齐公无法,念在谢涵情有可原,令其闭门思过。
“欺君乃死罪?什么叫情有可原,每个人做每一件事都是有原因的。细细追去,大多情有可原,那还设置律法做什么?”
“申中卿——”扶突令安幼寻沉着眉,“君上和太子殿下命你修订律法,却没叫你拿着鸡毛当令——”
“申中卿所言甚是。”谢涵出言打断安幼寻,“律是铁律,只问结果,原不该为任何人情而更改。否则便失了意义。”他对齐公伏首道:“儿臣有罪。”
谢泾剜申厘一眼,心生一计,“君父于我们,是君亦是父,原与旁人不同,三哥说是欺君,可实际上不过是和自个儿爹爹玩个哑谜罢了。若非要论罪,也不该与旁人一样,我等以君为父,不若让三哥以发代头,削发论罪。”
齐公早被烦的不行,几乎要谎称谢涵早就偷偷和他说过霍无恤的事儿了。有谢泾这话,立刻顺坡下驴,“好,便依太子所言。”
罚已罚,接下来便是赏,谢涵道:“儿臣没什么需要的,只是可怜温留恐怕再次人丁凋零、百废待兴,恳请君父拨徭役修渠治水,免赋税三年。”
“准。”
出去后,玖少游先一步跟上谢涵,问道:“三弟,太子与申中卿可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另一头,谢泾没跟上谢涵,因为他先把申厘拖到了一边,面色阴鹜,“你下次再敢如此,孤废了你的新法。”
申厘对谢泾的莫测癫狂显然已有了一定的抗性,只道:“太子殿下下次再因温留君误了正事,臣下次还敢这么做。太子殿下敢废新法,臣死也会拖着温留君下地狱。”
谢泾退后半步,上下打量申厘有顷,倏忽一笑,笑得阴凉渗人,“你胆子挺大。”
谢涵还未回玖少卿,周围已经围上来不少人,纷纷恭喜,一派溢美之词,之前也是这些人在大殿上和申厘据理力争保他的。
谢涵言笑晏晏,一一表示感谢,互相约了喝茶吃酒赏月吟诗的时间,才四散归家。
等人都散开了,他收敛笑容。
谢艮想细细问他燕国内应的事的,之前人多口杂,现如今过来道:“涵儿。”
“叔公?”谢涵一愣,转头,又淡淡道:“原来是叔公。”
谢艮察觉到对方的冷淡,苦笑一声,“你我终究是生分了。”
谢涵别开话头,“多年不见,难免生疏。”
谢艮一顿,道:“怎么如此喜怒形于色?”
谢涵定定瞧着他,倏忽道:“刚刚几乎整个朝堂都在为我求情。我突然想到,倘若阿姊是这时候从宋国回来,我是不是就可以留下她?”
“是。”谢艮肯定道:“没几个人会在你救出玖家主,你的卫官扭转战局,你正油烹火烈的时候,因为一个小小宋国来和你唱反调。”顿了顿又道:“申厘是特例,哗众取宠。”
“果真如此。”谢涵喃喃。谢艮见其模样,知今日不是相询的好时间,嘱他一路小心便与其分道扬镳了 。
西风渐起,谢涵背着手往回走。
回到府邸,侍婢前来替他解下披风,躬身引他,他挥了挥手,“本君独自走走。”府里是有个大花园的,他四年未归,楚楚却派人时常打理,如今荣曜秋菊、金钱落日,却难解低回怅惘。他背着手踱了几步,忽鼻尖微动。
“桂花?”谢涵迟疑,桂花味浓甜腻,他爱淡雅清新,原是不爱桂花的,因此记得很清楚,这园子里未尝栽种过桂花树。
他细细嗅去,想循着味道找那不应该存在的桂花,身后忽有细微的摩擦声。
谢涵心中一凛,拔剑出鞘的一瞬间,倏忽知道桂花香的来源了,惊诧、怀疑如潮水般涌上来。
瞬间席卷全心。
动作便慢了一拍。
这一慢,就叫身后人得逞了。
眼前一黑,是温暖干燥的触感。
身后人的声音低沉又缓慢,“猜——猜——我——是——谁?”
不是错觉。
纵然满心疑惑,谢涵无论何时也是不愿被对方占了上风的,尽管这上风只是被晃神捂上了双眼罢了。他清了清嗓音,娓娓道:“没什么好猜,皮肤如此粗糙似铺满沙子的木板,声音如此低哑好似公鸭被掐断了脖子,气味像老街的大妈用了十几年前的胭脂腻的要死,本君认识的人中有且只有一个——”
“——霍絮儿!”谢涵猛地转身,面前果是那张过于英俊的脸。
霍絮儿又是什么猎奇的名称?
霍无恤才心内活动了一句,眼前的后脑勺突然就变成了正脸,那眉那眼,便像传世的水墨画一般在他面前转瞬氤氲开。
朝思暮想的光影,在这一刻明晰。
他喉头一动。
谢涵先他一步开口,“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刚打完仗吗?你什么时候从归来跑过来的?”
他一叠声地问,霍无恤眼底露出了点笑意,缓缓道:“君侯一连三问,却叫我先回答哪个是好?”他兀自点了点头,“先后有序,便先回答第一个——因为卑将正好接了这次的八百里加急信使的任务啊。”
谢涵一愣。
霍无恤又摊了摊手,“可惜没能和兄弟一道觐见君上复命。先一步累趴下了。只好来君侯这儿歇息歇息。怕是凑不上大传捷报、君心大悦的好时节了。”他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来,“君——侯,无——恤——好——惨——啊——”
“你这捷报中的主角还羡慕起传捷报的小兵来了?”谢涵失笑,点着对面人鼻尖,评价道:“装模作样。无赖。”
霍无恤伸手抓住那根食指,贴在脸上,喟叹道:“君侯——我——好——想——你——”
谢涵最怕对方打直球地开始抒情,打断道:“你这几月学了唱戏?”又建议:“能别这么拖长音说话么,听着累。”
他原是找个话头岔开对方,忽然发觉对方不是刚刚抒情时开始拖长音,是从今日见面以来都用极缓的语速在说话,倏忽脸色一变,猛地扑过来按着对方肩膀,“你、你、你是不是不能好好说话了?你张开嘴我看看,你快张嘴我看看。”
第384章
霍无恤摸了摸鼻子, 仍操着那令急性子要抓耳挠腮的慢腔调道:“再过几个月就好了。”
谢涵皱眉盯着他。
霍无恤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裹来,一打开, 桂香四溢, “桂花糕,刚做的,君侯要不要尝尝?”
谢涵瞧一眼那乳白色的糕点, 几朵桂花点缀, 如上好羊脂玉上的金穗子, 一瞧便叫人食指大动。可他仍只盯着霍无恤, “张嘴,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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