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元超自视甚高,是没想过霍无恤敢动他的,此时却被各种暗示眼神看得烦了,恼怒得都快发作了。
霍无恤却说:“这是新法,公布后生效,之前的一笔勾销,我这里不兴秋后算账。”
马元超气一松,觉胸口憋闷难受,这时他才发现一直老神在在的自己也是有些紧张的,又或者他是不是老了,身体素质跟不上了。
后面几条无甚特别利害关系,鉴于霍无恤强势,众将官们也就点头算给他面子了。
可这一条,却是犯了忌讳了。
废除:平民赏不过队长,校尉以上衔仅可由贵族担任。
齐军兵制,五人为伍长,什人为什长,五十人为卒长,百人为队长,五百人为校尉,千人为都统,五千人为军将。
军功奖励,平民到队长就是顶天了,再往上的权利,必须牢牢掌握在贵族手中,否则平民本来就人数众多,后面可不得反了天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贵族们纷纷出言反对,“将军三思而后行,不要违背祖制。”
“将军,平民们有些勇武过人,确实出色,可他们从没读过什么书,可以双拳敌四首,却无法制定甚至理解作战计划。”
“让他们来担任更高的军衔 ,甚至指挥作战,这会是一场灾难。被他国知道我军主将、都统若是个平民,定然是会被耻笑的。”
一个个贵族将领们看起来急赤白脸的,但其实这算好的,倘若这句话霍无恤说在棘门营,恐怕早就引起兵/变了。
北境苦寒,因此来这儿的贵族大多是混的差的,而且平民占比要多得多,因此今日前来商议的将官们平民要占一半以上。贵族将领们没敢把话说的太难听。
平民将官们不敢置信,目光灼灼看霍无恤,却碍于上官,不敢说话。
梁超原本是个伍长,还是炊员里的伍长,因为在第一场霍无恤对战焦大中表现出色,虽然只是个口头表现,但还是被谢涵赏识,介绍给了霍无恤,而被霍无恤在后面两场模拟战中提拔,现在竟摇身一变成了个卒长。
现在的他,就是与会的一员。
他早在之前战役中对霍无恤佩服之至,又被人一路提拔,更是感恩戴德。看贵族将官们一个个被动了命/根子的样子对霍将军甩脸,气不过开口道:“不识字难道就听不懂人话了吗?要是不能理解作战计划,怎么能立功?再说了,除了将军,咱们只要做到听将军的话就好了,要制定什么计划?”
闻言,众贵族哈哈笑出声,笑看霍无恤,“将军,就这样的人,您指望他能做个都统吗?”瞥一眼他军服上的流苏,“做卒长就顶天了。”
梁超不明所以,却明白自己成了个笑话,霍无恤也似乎有些懊恼,“果如众位大人所言,不读书不行。”
梁超心一凉,呐呐道:“咱们士兵的天职不就是服从么?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将军说闯就要闯。”
霍无恤叹息一声,“你也说了,那是士兵。将官的话——作战时,将军倒下,都统顶上;都统倒下,校尉顶上。不可不知作战计划。”
“其次,有些需要兵分两路的时候,要知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你只知服从,不带脑子,如何应对千变万化?”孟光亦不屑道。
众人以为霍无恤知错了、让步了。没想到下一瞬,对方大手一挥,“即日起,卒长以上将官,奖励读书识字的机会,本将每日清晨开课,半年后考试,通过者才能有机会更进一步。”
贵族们:嗯?
霍无恤:“贵族者不通过考试,不能到都统衔。平民者,通过考试,可以破队长衔?”
贵族们:嗯嗯?
他们刚刚真的在给新将军使绊子吗?为什么最后反而是他们自己被下的限制更多了。
但他们刚刚就是攻击的平民不识字没知识,总不能现在改口。半年又能顶什么用呢?他们自小饱读诗书,几十年还敌不过半年?笑话。
且看手下平民将官神采,知道要是反对,必定会使他们离心离德。
出于面子、自信和势力,他们最后都同意了霍无恤的做法,反观平民这边,也甚是高兴。
他们不是高兴自己可以更进一步,就像贵族将领们想的那样,半年读书怎么可能让他们超过贵族从小读书呢?
而是高兴可以读书,读书是贵族的事儿,是费钱的事儿,是这世上最荣耀的事儿,是祖坟上冒青烟的事儿。而且退伍后,会读书就可以教书,会写字可以做账房,都能赚钱。
这消息一经流出,底层士兵们群情激越。只恨不得现在就有战事,好让他们升上卒长,可以读书。
谢涵是担心霍无恤犯犟,非要杀孟光亦和马元超,因此在游弋喾被找回来前,不打算离开。哪成想对方还不消停,给他整这么大幺蛾子。
他瞠目结舌,“你不要命了?”
“北境军平民为主,现在我就是他们的天,不会有人明着阻止我,最多暗杀我,这不还有君侯的卫士们,我还要挑选出一支亲卫队来。”霍无恤不以为意,还认真思考起卫队名字来,“麒麟好不好,君侯?”麒麟是王佐之才的意思。
“麒麟卫?”谢涵面色一瞬间古怪,抛开脑中不合时宜的画面,严肃道:“也许你控制得住北境军,但消息传出去,氏族们不会放过你的。”
见谢涵神情严峻,霍无恤抿了下唇,“不至于罢,北境军中都是些落魄贵族。哪个大人物会为他们出头?”
“是。这些贵族是落魄,可你制定出这个制度,就不只是针对他们,而是公然与所有氏族作对。”谢涵以手撑额,“你做事之前难道不知道与我商议吗 ?”
他怕自己干涉北境军内政,落人口舌,因此军法改制一事,都是不管的。只在北境军营里看看沈澜之写来的信,远程控制控制,再翻翻书,哪成想对方会给他玩这么大一出,“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是个外来公子,没有任何根基。我都曾被人攻击下台,你以为你是什么英雄人物?”
他几乎能想到氏族们的“欲加之罪”,甚至层出不穷的“暗杀”,仰面看高阔的房梁,“不如我现在请撤去你的职务,你去他国避难罢。”说完,想起之前收到沈澜之寄来的信,“听说雍国派出公子无忌想说服你回雍国,你不如跟他走。”
霍无恤意识到了自己的想当然,忽视了背后巨大的利益纠葛,可听到这句话,还是不敢置信,“你要赶我走?”
谢涵收回落在房梁上的目光,垂头看下首的人,目光忽然晦涩,“无恤,你这么聪明,难道真的没想到背后的问题吗?”是不是早就想回雍国,却苦于没有理由?
霍无恤没有读懂隐藏在谢涵此时此刻平静下的未竟之意,“一方面,我是真心认可这套军法的,想寻一试验蓝田;
另一方面,我知君侯送我来此意在控制北境军,可只要军中氏族势力为主导,我就无法把他们变成君侯您的军队。
我之前见泾太子与氏族们的斗争如火如荼,想来不会注意我们,因此铤而走险。”
他不禁抓谢涵袖子,露出脆弱之色,“君侯,我错了,您不要赶我走。”
谢涵审视霍无恤片刻,收回目光,“我现在向玖玺和虞旬父桓告知此事,要求撤换你。要是他们同意了,你安全;要是他们不同意,就由我来对付你,诚如你所说,他们现在焦头烂额,乐得我们狗咬狗。”
霍无恤脸上终于露出了个笑,“谢谢君侯。”
可他脸上的笑才刚成形,就听人下一句道:“已示我们如今的矛盾,我们就做出不欢而散的模样,我现在即刻返回温留。切记:不要自己动手杀孟光亦和马元超;不要对贵族们攻击太猛,真的对贵族平民一视同仁。”
霍无恤垮了脸,却知事不可改,便给谢涵打点起行李,“现在天热,君侯不要贪凉,坏了胃肠。”
“桂花酱和酸果酱我做了好多,封在地窖里,君侯可拿了给庖厨们做菜,开开胃。”
“一路慢行,别中暑,别染湿气,别瘦了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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