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奇怪的是谢妤驳斥群臣, 采纳了“威”这个字, 连两谥相叠都没有。
史称宋威侯。
对此,谢涵松了一口气, 谢妤对宋侯有太多愤懑与怨恨,他真怕对方一意孤行用“剌”,而被他人诟病。
闻言,谢妤轻笑,“在涵儿眼里,阿姊便只有这点胸襟吗?”
谢涵想想备受冷落的宋斯,很想点头,奈何最终在自家阿姊的逼视下打个稽首,“是小弟小觑了阿姊,该罚。”
新年将至,只宋侯新丧,宫中不曾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公子公主们也都一身素衣。谢涵拉着谢妤、宋斯一道包饺子,算是临走前给这对母子最后一次助攻,奈何谢妤淡淡看了宋斯一眼,对谢涵道:“他还要读书,我陪你顽罢。”
宋斯被谢涵抱在怀里 ,小手手刚去摸霍无恤给他捏好的面团,被谢妤一看立刻缩了回来,大气也不敢喘。
谢涵将那面团塞进宋斯手中,道:“阿姊怎么一样?有小孩子才热闹。”
谢妤笑开了,“你这样喜欢,何不自己生一个?”
霍无恤睫毛颤了颤,擀面皮的手倒是一顿不顿的。谢涵下意识要瞧他一眼,头扭到一半又若无其事地转回来,叹道:“那还得再等两年呢,欧小姐还在孝期。”
“你这样身份,庶子都是先出生的。”谢妤笑着说,“宋玉转了年就是十七了,和你正相配,阿姊把他送你如何?”
宋玉便是宋期胞妹,宋国的四公主。
谢涵哈哈笑,“这可岔了辈分,阿姊莫不是想占我便宜。”
谢妤说话间,已包好了一个饺子,那形状四不像,丑陋极了,可她偏有一种包出殿堂级顶尖美味饺子的范儿,气定神闲、仪态万方地将它放到案上摊好的蒸笼里。
闻言,嗤笑道:“你管的忒也多。还讲辈分?不乱人伦就该谢天谢地了。”她闲闲撩了一下头发,刚摸到发丝,意识到自己手上沾着粉,偏了偏头,贴身护卫的杨明会意替她将发丝别到耳后。
谢涵有时候就挺怕谢妤讲话的,“阿姊饶了我罢,我对玉公主全无感情。”
谢妤看闷声不吭包饺子的霍无恤一眼,意味深长道:“那看来你对欧小姐是很有感情咯?”
妙啊——
谢涵再蠢也知道谢妤是真的在警告他。
正好宋斯吭哧吭哧包好了一个饺子,他连忙夸奖,“小斯真是太棒了。舅舅要奖励你,带你出去抓兔子好不好?”
“白兔公主!”宋斯鼓掌,眼睛瞪得溜溜圆,爬下谢涵大腿,把刚刚包的饺子,小心翼翼往谢妤手边送,眼巴巴道:“母亲,献给您。”
谢妤拿手绢接过饺子,点了点头,“出去顽罢。”接着吩咐好乳母和卫士。等人都走后,她淡淡道:“人真是奇怪,很多时候明明知道怎么做是对的,就是不能顺着走,你说是不是,雍公子?”
霍无恤慢悠悠接过谢涵的份儿包了起来,“情感本来就难以控制,无论是爱还是恨。宋太夫人,我是齐国北境的霍将军。”
“怎么这样生疏?”谢妤掩唇笑,“前几天不是还叫我阿姊?”
“宋太夫人是真心还是假意,霍某前两天不懂,难道现在还会这样愚蠢吗?”她故作的亲和只是在试探他罢了。
谢妤直言不讳,“你对他的影响有些大了。我不可以放任。”
霍无恤眼里忽然露出了点笑意,“谢谢太夫人告诉我前半句话。”
谢妤一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你们都是人中龙凤,不该被儿女情长左右。”
霍无恤:“太夫人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怎么还要求别人?君侯顾忌您的心情带走了宋侯,太夫人就不能放任我们吗?”
谢妤忽然发现谢涵不在的时候,对面的人竟是有些咄咄逼人的,她摇了摇头,“第一,我要的只是一点安宁,他要的却太多。第二,恨远比爱持久。”
她淡淡道:“情爱来时,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它走时,却能让两个亲密无间的人势成水火,甚至转化为不能熄灭的恨。霍将军,你但凡是个庸才,我便放任了,可你太耀眼,你们的决裂势必带给他巨大的损失。”
霍无恤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和君侯一定会决裂?为什么非是带来损失,而不是我为他加倍努力?”
“不是一定,而是倘若。哪怕这个倘若可能性极低,只要损失够大,就不该让倘若有发生的可能。更何况——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永恒的爱情。”谢妤神色淡淡,脸上满是年长者看透俗世的淡漠与厌倦,可她分明才二十五岁。
“平民多是因为孩子、劳作而勉强继续凑合,贵族多是因为利益、面子虚与委蛇,最美好的也是逐渐成为习惯了的亲人。我所见的人里,除了英年早逝和求而不得,没有走到终点的爱情。英年早逝是因为情爱来不及消亡,求而不得则夸大了爱情,便如宋威侯、滕敏子所爱非人永不能得到回应而成就了举世瞩目的爱,可倘若紫金赤兔能回应能口吐人言,心性多疑的宋威侯还会一如既往吗?
而当爱情不再,你们日日相见、如何自处?如何回到亲密无间的君臣关系?”
谢妤凝着似有话说的霍无恤,“霍将军是不是想说你不是任何人,别人做不到不代表你们不行?或许罢——”她闲闲道:“你们或许就是奇迹,可奇迹是什么,是万中无一,为什么要把未来放在这样可能性极低的事上,那是蠢材才做的事。智者控制未来,愚者恳求未来。”
“退一万步,你们当真永远相爱。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呢?君臣、夫妻?身份关系确定尊卑伦理,混乱的关系会引发动乱,模糊了界限,让人无所适从。
若你是他的妻,夫妻一体,家臣当像敬他一样敬你。可你又是他们的同僚,你的上官这样尊敬你,对吗?人心复杂,也许你现在与这些同僚相处愉快,可未来总会有利益分歧,这时他们会想涵儿会偏袒你,纵使你证明没有,一次、两次……亲密无间的团队就回不去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等同于你比群臣在涵儿那里多得到一份宠爱,早晚会出矛盾的。这是你们与群臣之间。
而你与他之间,这种过界的关系会养大你的心的。”谢妤看霍无恤一眼,“不是我看轻你,而是人类的本质是贪得无厌,你也是人——霍将军。”
霍无恤唇抿得紧紧的,此时张嘴干涩道:“太夫人未免太过悲观。”
“是么?”谢妤不置可否,“敢问霍将军希望吾弟接受你的感情吗?”
霍无恤不知道句话后面有什么陷阱等着他,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这心底最深的期待,“当然。”他又强调道:“但这只是我的期望,我绝不会违背君侯的意志。”
谢妤笑了一声,“如果他接受了呢?你满足后就无欲无求了吗?”她伸出一根手指抵在粉色的唇瓣,“嘘——别急着回答,来跟我做个设想。”
“假设他今日遭遇危险,你豁出命去救他,最后你身受重伤性命垂危,在弥留之际,我猜他一定会后悔不曾好好珍惜你,他会想:人生苦短,为什么要因为不可预知的未来而伤害当下自己珍视的人呢?”
“别怀疑,他很珍视你,这一点我看得出来,不仅仅因为你的身份和能力。他甚至可能为了挽留你流失的生命力而对你说:坚持下去,只要你挺过来他就接受你的感情。而这时,党阙又来了,恰好救了你一命。于是,你们互诉衷肠、颠鸾倒凤,吹皱一池春水。
“你们出同游,食同案,卧同寝。偶尔你会想练剑,他为你抚琴配乐;偶尔他会送你个亲手做的小礼物讨你开心,或许是你的生肖摆件,或许是你某日不经意流露出来对哪个东西的喜爱,他可能因为雕刻摆件划伤手指,你会为他上药,替他吹开药膏;偶尔你们会想看山上的月亮会不会特别大特别圆,而共约黄昏后看漫天繁星,星空下你们可以说共同的男儿梦,说驰骋疆场的快意,说指点江山的豪情,最后头挨着头、肩靠着肩慢慢睡着,就像一起慢慢变老一样。”
上一篇:神剧岂可修 上
下一篇:穿成凶戾人鱼的饲养员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