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紫金赤兔甩着马尾入内,路过党阙一行,党阙目光一凝。太医院太医面面相觑:可是水蛭、三棱、莪术?
党阙伸手一拦,“不许进来,不能让神驹进来!”
宋侯半阖着眸子,声微欲绝,“何解?”
“老朽已嘱咐宋侯千万实用流质柔软之饮食,千万不要尝桃仁泡红花,便是因为肝脾病之末期,最怕第一神昏谵语,第二胃脘大出血。紫金赤兔马身带数种破血消癥药的味道。”
党阙不喜欢听他国辛秘,更不想发现这宫闱倾轧,这通常代表了麻烦,可他观宋侯对紫金赤兔的眷恋依赖,知道不说清楚,就是让宋侯自寻死路。
“是么?”宋侯淡淡道:“寡人闻不出来。”
“马素有异味,宋侯闻不出来其内夹杂的药味是正常,可我等常年和药物为伍,不会闻不出来。相信李太医、徐太医也闻到了。”
李太医、徐太医对视一眼,却道:“神驹素来是苗首席看顾,难道首席发现不了药味吗?”
宋侯却没像他们想象的那样暴怒,拿苗方问罪,只问党阙,竭力平稳声息,维持一国之君的尊严,“依神医看,寡人这次可还有救?”
党阙垂眸,“老朽无力。至多一刻钟。”
“呵、呵呵——”宋侯笑出声,倏忽对紫金赤兔招了招手,极尽温柔道:“小紫,过来。”
“宋侯!”党阙不可思议,“如此便只剩半刻钟了。”
紫金赤兔应声跑过来,把大脑袋塞进宋侯怀里蹭,宋侯拿厚厚的巾子捂住自己的唇,避免鲜血淌到紫金赤兔上,另一手轻抚他的大脑袋,缓缓开口,“史官记下,寡人是自己贪嘴食用了坚果,没嚼碎,磨砺胃部,致使病情加重,与紫金赤兔无关。”
“恕臣不敢曲笔真史。”
“有个性。可惜就要死了。”
“唯惧死后千夫所指。”
宋侯闭上眼,“拖下去——杀。换二史。”
大雪的天,宋侯寝宫里烧的暖烘烘的,徐太医、李太医却不寒而栗,齐齐跪了下来,抖着唇道:“君、君上,既、既然食用了坚果,不、不如多喝些水,使硬物漂浮于胃,避免再次划伤胃部。”
选史官的要求,除去文采出众外,最重要的是事必求真。人言只是一时的,青史却要流传千古。一句话的错谬,历史便失了真。
宋侯一连杀了三个史官后,内侍不忍,再去宣旨时,刻意挑了一个风评极差的史官,他对宋侯应了一句“是”。
此时宋侯已经抖着手在给紫金赤兔梳毛了,他嘴里插了一根铜管,吐出的鲜血都被铜管引到水盆中,宫婢一左一右替他擦着嘴角血迹,他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给他爱的马最后梳一次毛,一梳齐眉到老。
他恍惚想起第一次见紫金赤兔的时候,那也是个像今天这样的大雪天,他从鹰愁水涧上滚下来,饥寒交迫,看到匹神气活现的马,一惊奇荒郊野外有这样的神骏,二可惜这样一匹神骏竟要被他杀了果腹……
终于,第四位史官记下了他误食坚果的事。
宋侯低着头,“让文武大臣都进来罢。”
候在殿外的嫔妃公子、贵族臣工鱼贯而入,面色莫不哀戚,后妃掩面,群臣落泪。
宋侯令宫婢拿开铜管,边吐血边道:“寡人,继位至今二十余载,逆臣皆灭,励精图治,开疆拓土,群雄不能再藐我宋国,时人再无‘小宋’、‘弱宋’之言。
人人道寡人朝齐、午梁、暮楚,不屑讥讽。寡人说:这是他们没有寡人审时度势、运转自如的本事,嫉妒寡人。邦无定交,本就是有利则合,无利则散。我国当初寻求齐国庇护,因为我国弱小;齐国庇护我国,因为我国地势险要,而齐南无险可守,我国可为齐南门户。多少次楚国威吓齐国,是我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现在我宋国有实力了,可以做一个独立自主的国家了,不是我宋国忘恩负义,是交易双方已经不能等价交换,现在寡人宣布:交易终止。
寡人有妃嫔者众。寡人死后,想走则走,若要再嫁,准其改嫁。寡人有五子,长子宋期优柔寡断,终死于自己的弱点,寡人不能举国相托;次子宋基好勇斗狠,暴躁易怒;三子宋甚文采华章却虚华俗丽,于国无益;四子宋箕年幼木讷;五子宋斯敏而慧,可惜——”
“君上!”谢妤忽然打断,膝行上前,奉上一卷,“妾有一奏,唯恐君上忘了,尔后遗恨叹息,恳请君上恕妾搅扰之罪:
昔君上被放逐山野,遇猛兽幸得紫金赤兔相救,君上幸免于难,乃有我宋国二十余年来蒸蒸日上,现君上病危,紫金赤兔日夜相伴,如此忠兽,不亚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妾请奏立紫金赤兔为我国护国神兽。”
宋侯微低头,深深地凝视着她,谢妤坦然回视,宋侯点头,“善。”
他接过奏请,盖上印章,道:“五子宋斯敏而慧,可惜年纪太幼,尔等文武百官须尽心辅佐,强我宋国。”
“君上?——”百官中有熟悉宋侯的人,很明白地知道对方刚刚的转折绝不是如此。
宋侯微笑,“这世上有很多人诟病寡人爱马甚于爱人。紫金与寡人相识于微末,山野中三载相伴,寡人饥渴,它会拾来瓜果;寡人病了,它会剖来蛇胆;寡人回都遇险,它会带寡人逃命,被射中屁股也不会发狂将寡人甩下马背。
寡人的紫金比那些名士剑客差什么了?寡人不爱紫金,难道爱他们,他们配吗?你们记住,不是紫金拖累了寡人的声名,是寡人拖累紫金失去了山林自由。寡人一生一世都欠了它,尔等既为寡人妃妾臣子,须替寡人偿还业债。今生今世,不得加害紫金赤兔。否则,情同叛国。”
原著结局1
华容怀疑自己不是亡国王子, 而是他们英明神武、横扫列国、一统江山的雍帝陛下的真爱私生子。
这不是异想天开,而是他根据自己八年雍皇宫生活,横向对比诸皇子的苦逼日常, 纵向对比雍帝如秋风扫落叶般的对敌方法, 讲逻辑讲因果得出的结论。
现在,为了验证这个结论,他一溜跑到皇帝陛下的书房, 一个闲杂人等禁止进入的地方, 这个闲杂人等包括诸位皇子、后宫群妃。
“陛下, 华容公子求见。”门口带剑卫士林立, 守着的大内侍监瞧见他,笑得和蔼可亲,捧过他的小铁剑轻叩门扉。
“进来罢。”华容知道里面的书房很大很大, 陛下肯定又是坐在最靠后的万里江山屏风前,所以从门里传出来的声音有些渺远。
门扉“吱呀”打开, 阳光洒了进来, 华容仰头, 果然不出他所料, 一个黑衣人影高坐在阶梯上,十二冕旒晃动轻击,他背着光根本看不清对方的容颜与神情。
不过这不是问题, 他哒哒哒跑过去,穿过木砖,跑上阶梯, 来到这帝国主宰的脚边。
楚国是最后一个夷灭的国家, 华容就是在楚国亡国前夕出生的,他今年八岁了, 意味着这年轻的帝国已建成八年了,而这帝国的主人也已年过不惑。
在这平均寿命只有四十岁的年代里,雍帝已算高寿,但他半分不显老态,棱角分明的面庞,鬓若裁,眉如剑,鼻似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锐利如刀,过于威严与冷峻,无怪乎诸皇子见到雍帝,就如老鼠见了猫。
但华容浑不受影响,抱着雍帝大腿,眼睛滴溜溜地转,小声如做贼般道:“陛下陛下,我给你讲个秘密。”
雍帝睨他一眼,放下掌中文书,往后一靠,“是厨房的大娘和守门的卫士好上了,还是七公主的钗子被五皇子偷了,还是李美人和王少使耐不住寂寞亲嘴了?”
“陛下,您也太小瞧我了,这些小秘密已经不会让再我一惊一乍了。”华容小大人似得一叹,“皇宫这种地方啊,埋藏了代多人的爱恨,也就会衍生出辣么多的情仇,没什么湿奇的。”
雍帝闭目仰头,并不吱声。华容等了半天,也没等来询问,气鼓鼓戳了戳对方大腿,有点硬哦。
雍帝仍未睁眼,淡淡道:“在分享秘密前,朕想你应该先不让嘴巴漏风。朕没兴趣听辣么多湿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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