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新面色煞白地跪在殿中,短短一个时辰的早朝,他仿佛煎熬了两年,最后起身的时候,双腿颤抖地走不动路。往日里围在他身边的同僚,如今避之不及,唯恐与他牵扯上关系。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奉天殿,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要完了,伊家也要完了。
徐涛犹豫了一瞬,走上前扶了他一把,道:“大人小心。”
伊新转头看着他,道:“多谢徐大人。”
“大人,咱们两家的婚事,还是暂且搁下吧。”
伊新变了脸色,“徐大人,如今连你也要落井下石?”
“大人,只是暂且搁下,待大人渡过难关,咱们再商量。大人莫怪,莫怪。”徐涛躬了躬身,随即走了出去,没有丝毫停留。
待出了皇宫,伊新才缓过神来,恨不能立刻去大牢,杀了那个丧门星。他清楚是有人栽赃陷害,可若不是那个混账,他们哪来的机会,说到底都是对该死的母子惹得祸。
伊新气冲冲地回家,询问了伊华清的去向,随即闯进他的院子,一巴掌抽在他脸上,怒道:“我将府中事务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给我管的?为何得知这件事时,不第一时间向我禀告?”
身着孝服的伊华清跪倒在地,道:“是儿子的错,儿子办事不力,甘愿受罚!”
“你一句错,这件事就能了了?你知不知道早朝上有多少人参我?”看着伊华清身上的孝服,伊新怒火中烧,一把拽住,用尽力气撕扯,不过转眼的工夫,便将孝服撕烂。
再看那满院子的白,伊新面容扭曲,发狠道:“那个贱人死有余辜,谁也不准给他守孝,否则我见一个打死一个!”
伊华清看着伊新走出去的背影,又看向狼狈的自己,突然低低笑了起来,与此同时,眼泪夺眶而出。他越笑越大声,近乎癫狂,眼泪越流越汹涌。他懊悔当初没有第一时间禀告父亲,不该心软听信了母亲的话。可一切已为时已晚,母亲畏罪自尽,弟弟被抓,伊家被送上了风口浪尖。这好似都是他的错,可他是蠢的,是笨的,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面对如此惊涛骇浪,他孱弱的像个襁褓里的孩童,真的很没用。
“公子,您没事吧?”永旺担忧看得伊华清,眼中尽是心疼。
伊华清转头看向他,眼神有些发愣,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他撑起身子,将被撕烂的孝衣脱下,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又整理了发冠,抬脚走出了房门。
永旺急忙跟了出去,道:“公子,您去哪儿?”
“永旺。”伊华清顿住脚步,却并未回头,幽幽地说道:“这段时日,我经常做一个梦,梦里父亲死了,伊家倒了,其他人被发配边疆,在路上有冻死的,有饿死的,有病死的,到边疆时,已经不剩几个了。”
永旺听得心里发怵,安慰道:“公子,老话说梦都是反着来的,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短短几日,母亲死了,二弟被抓,父亲被参,反的吗?”
永旺神情一滞,嗫嚅地叫了一声‘公子’,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伊华清没再说话,抬起脚继续往前走,来到了柳慧的院子,下人们正在摘下廊前挂着的白布,身上的孝衣也已经不知踪影。伊华清径直走向厅堂,柳慧的棺材还停在那里。
不待伊华清走近,身后便传来脚步声,他转头看过去,只见七八个家丁走了过来,见到他行了礼,随后便去抬棺材。
伊华清淡淡地问道:“你们做什么?”
家丁如实答道:“公子,老爷吩咐,棺材放府里晦气,让奴才们抬出去埋了。”
伊华清闻言心中涌现难言的悲凉,道:“你们都退下。”
“公子,这是大人的吩咐,奴才们不敢怠慢。”
伊华清平静地说道:“让我再陪陪母亲,你们先退下,一炷香后,再过来抬棺,若是父亲问起,一切责罚我来承担。”
伊华清性情温和,待下人也不错,他们只是相互看了看,便相继退了出去。
今日齐方岑有事不在王府,伊华然便回了秋风园,谢信去了书院读书,院子里只有余明磊。
余明磊正在院子里晒药材,见伊华然进来,笑着招呼道:“公子回来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伊华然只觉得有些无奈,自从回到王府,他就没在这个院子住过几日。
“老余,我让你制的药怎么样了?”
“公子等会儿,我把这些药材弄完。”余明磊一边忙着,一边说道。
伊华然上前帮忙,道:“不急,今儿我都在秋风园。”
“世子不在王府?”余明磊这话虽是疑问句,却用的肯定的语气。
伊华然尴尬的‘嗯’了一声,道:“出去办事了。”
余明磊察觉到他的不自在,转移话题道:“昨日出去采买药材,发现街上好似多了不少官兵,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皇上病倒了。”
余明磊一怔,随即恍然,道:“怪不得。”
有了伊华然帮忙,药材很快便收拾妥当,余明磊进卧房拿来了两个瓷瓶,递给伊华然道:“公子要的毒药,我制了两瓶。”
伊华然接了过来,问道:“慢性的,不易察觉?”
余明磊点点头,“无色无味,每日只需一粒,只需三个月,人便会毒发身亡,期间不会有任何不适,也不易被察觉。”
“老余,你真是个天才!”伊华然忍不住赞叹,随即又说道:“若你能将行医所得,撰写成书,定是造福天下的壮举。”
“写医书,造福天下?”余明磊微微有些发怔。
“老余,你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若能将这些年的行医经验记录在册,留存后世,那就是造福天下。”伊华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你该有自己的事做,而不是与我一起困在这座王府里。”
余明磊看着伊华然,沉默了良久,道:“写医书的事,我会记在心上,但我不能抛下公子。三年之约结束后,若公子不想离开,我再去走自己的路。”
伊华然感动地看着他,眼眶有些发酸,道:“你还真是个死心眼!”
“公子见谅。”余明磊笑了笑。
“前几日我派人给晴云送了书信,算算时间这会儿应该到了,也不知她一个人过得怎么样。”
“晴云当初也要随我来的,只是我把她劝下了。”
“她身份敏感,不能在京都出现。更何况这京都就是个修罗场,不适合她这般柔弱的女子,还是待在小县城日子过得舒坦。”说到这儿,伊华然犹豫了一瞬,还是忍不住问道:“老余,你可知晴云的心意?”
余明磊坦然地点点头,道:“我是个固执且不知变通的人,不适合她。”
“你和她朝夕相处两年,依旧没能生出爱慕的心思,可见你们有缘无分。况且感情的事不能勉强,否则到最后只能成为怨偶。”停顿了停顿,伊华然试探道:“你心中可是有人了?”
余明磊摇摇头,很是自然地垂下了眸子,转身走向一旁的药材,道:“那只是我拒绝晴云找的理由。我暂且没有成婚的打算,公子便无需为我操心了。”
听他这么说,伊华然松了口气,道:“我没操心,就是闲聊而已。”
两人正说话,院门被人推开,鸠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行礼道:“参见公子。”
“发生了何事?”
“伊府走水了,是伊华清放的火。”
伊华然听得一怔,随即问道:“伊华清为何放火?”
鸠的面色有些古怪,道:“自焚。”
“自焚?”伊华然震惊地看着鸠,“这是为何?”
“早朝时,伊新被群起而攻之,好不狼狈,回到侍郎府后,便冲去了伊华清的院子,发了好大一通火,之后就命令下人将灵堂撤了,还下了命令,尽快把人埋了。伊华清应该是受不了打击,在灵堂内放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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