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赵怀等人又不能一辈子蜗居在这方寸之地。别的不说, 他们这些人没有耕地, 多在渡口空耗一天, 就多一天没有收入的日子。
“为今之计, 你们一行人还是早日启程的好。”谢虞琛思忖着开口。
到时候,即使对方追着寻到了渡口, 他们也早就远走高飞,再没了可追寻的踪迹。
“可是……”赵怀皱着眉头,没有立刻答应。
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谢虞琛先抬手打断了对方,眼皮懒散地掀起:“我的事我自己早已安排妥当, 你们只需管好你们自己便可。”
“小人明白了。”赵怀再原地愣了半瞬,想起谢郎身边确实没有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 便不再多言。
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后,众人这才转身离开。只等各自回去收拾好行李后, 便启程继续南下。
眼看着茶楼里的数学课越来越热闹,就连那些附近县城里的人,在听闻宝津渡有这样一间茶楼,里面会教许多他们从前闻所未闻的数学知识后,都三五成群地结伴过来,想过来听听课,学一下那所谓的竖式计算法。
而教他们知识的这位年轻先生更是学识渊博。
不管是多复杂的知识,他都能用最浅显的语言讲清楚,就连码头上最愚笨的劳工,或是那大字不识一个的脚夫,上了几天课之后,都能把四五位数的加减乘除算得明明白白。
除了数学知识以外,那些顶有趣的故事先生也是信手拈来。
每到下午的时候,太阳悬挂当空,明晃晃的晒得众人只打瞌睡。他们这位“成先生”便会停下讲课的声音,给他们讲一些妙趣横生的故事。
像什么“美丽的少女被恶毒继母喂下毒苹果”,还有“穿上之后就会让人不停跳舞的红绣花鞋”一类的。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自然也就忘了犯困。
但现在,他们这位又风趣又博学的俊秀先生却要离开宝津渡,到别的地方去了。众人心里自然是万般不舍,连带着这片码头,都被人染上了几分低落的情绪。
“成先生那样厉害的一个人物,肯定不可能一直待在咱们这么一个小渡口的。
“你没听说吗?成先生这回走啊,是要去城里做大官啦!”
众人歇息的片刻功夫,码头上有人向他这几天的“同窗”,也是一起干活的同伴分享起自己刚听到的消息。
两三天过去,整个茶楼的学生都相信了这种说法,觉得他们的“成先生”离开渡口是要做大官,享大福去了。
谢虞琛当然没有向众人透露过自己离开的缘由和目的地,流传在人群中的这种说法纯粹是无凭无据的谣言。
但这谣言倒不会对谢虞琛本人造成什么负面的影响。这两天茶楼掌柜替他收了不少临别赠礼,都是曾经在茶楼听过他讲课的人们送的。
东西并不值钱,有的是一条还活蹦乱跳的鲋鱼,大约有成年人手臂那样长的一只,看起来非常肥美。
有的是自家酿的米酒,装在打磨光滑的酒葫芦里,散发着清清浅浅的酒香。
这些充满烟火气的礼物和那些说他要去做大官的谣言一样,不过是众人对这位短暂地教过他们许多知识的“成先生”的一个美好而殷切的祝愿罢了。
看着掌柜送来的一兜子礼物,谢虞琛心里默默地想。
……
入夜,还是那辆暗色的降香木马车。
卸下之前一直伪装成外地商贩的扮相,谢虞琛坐上马车,借着夜色的遮掩,从偏门不声不响地进了城。
马车驶进了城西一间三进的院子。
在那位大巫到来之前,这座院子一直是城中一间香料铺掌柜的家业。
没有人会想到,一个身材微胖,慈眉善目,平素从未与人红过脸,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自家店铺门前晒太阳的中年掌柜,背地里竟然能和那位阴鸷狠辣的大巫扯上关系。
看着笑眯眯给他带路的中年男人,谢虞琛暗自感叹了一句某人的耳目之广,然后便抬脚踏进了屋内。
座上男人依旧是那副懒懒散散歪靠在贵妃榻上的模样。交领大袖,手肘撑在旁边的玉枕上,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桌上的一盘松子。
谢虞琛进门的步子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然后抬手行了个礼。
他没有像第一次见到对方时那样,自顾自地寻了位子坐下,而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看到来人,榻上的男人微微欠身,扭头瞥了一眼屏风后的人,声音带着一丝喑哑:“阿洲,先来替我换药。”
在后面等候了将近半个时辰的周洲闻言,赶紧端着药瓶和纱布走上前。步伐之匆匆,差点带倒旁边的灯架。
反倒是谢虞琛,看着纱布下那将近一掌长的伤口,忍不住发出了“嘶”的一声。
那样长的伤口,又极深。再严重些怕是要见到骨头,谢虞琛心道。
但看样子却只是草草缝合了一下,连药似乎都没怎么认真上过,不然伤口外面的皮肤也不会泛着骇人的艳红。
“这样严重的伤口,处理不好是会死人的。”谢虞琛面色复杂地开口。
更可况现在天气还炎热,伤口更是容易溃烂化脓。
明明是一个金尊玉贵的大巫,偏偏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榻上的那人被垂落的银发半挡住脸,没人能看清他面上表情。但正给他包扎伤口的周洲闻言,却是抬起眼皮认真地看了谢虞琛一眼,眸中难得不是那副像是在看尸体的神色。
不过看这样子……
这位大巫似乎自己都不上心自己身上的伤势。
他在这儿劝半天,说不定人家还觉得他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谢虞琛转念一想,又把准备好的话给咽了回去。
“你且放心,我命硬,不会这么容易死的。”男人突然开口,把屋里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谢虞琛还以为他不会理会自己,听到这话也是稍微一愣。
他就见不得对方这种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态度,下意识便反驳道:“那谁知道呢?毕竟常在河边走,总得湿一次鞋不是?”
因为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谢虞琛这句话说得硬邦邦的,听起来也颇像是在诅咒对方早死。
有些不快地皱了皱眉,谢虞琛刚想说点什么补救一下,就听对方轻轻笑了一声,被长发挡住的那张精致的面容也暴露在了灯火下。
男人眉眼锋利,轮廓深挺,配上那头在昏暗的环境中莫名显得有些诡谲的银发,整个人带着几分刺骨的寒意,但又有种动人心魄的美。
……不像是传闻中能沟通天地、知晓万物的大巫,反倒像是什么用禁术、鲜血献祭来的邪神。
谢虞琛撇过头轻咳一声,慢吞吞地开口:“用烈酒蒸馏,能提纯出浓度更高的酒来。等到没有水分析出时,再按照一定的比例添净水进去,制成的液体便能用来给伤口消毒,效果很好。”
这个方法应该能制出与后世差不太多的消毒酒精。这已经是现有的条件下谢虞琛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办法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对上周洲半是犹豫半是怀疑的眼神,谢虞琛却没有费口舌解释,只是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大可找人一试”后,便继续揣着手站回了原处。
大有一副“你爱信不信,反正我言尽于此”的姿态。
本来就是嘛,受伤的又不是他,有可能因为伤口感染丧命的也不是他。愿意提点几句已经是他善心大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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