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时候日头还很好。不管是学生还是教工们,都商量着中午休息的时候把被褥、书本什么的拿出来好好地晒晒太阳。
没想到连一个时辰都没过, 天气就突然转阴,接着便是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因为谢虞琛上午没事, 早早地把自己房间里的书卷搬到了前院的空地上。因此当众人还躲在屋檐下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谢虞琛也是最先提着衣摆往雨里冲的那批人。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 跑去来手忙脚乱地把他往屋里劝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没等到第二天,谢虞琛身上的温度就高了起来,连带着四肢百骸都提不起劲。
偌大的一个书院,自然是少不了有郎中的。只不过这种风寒不管在什么时代,即使好不容易退烧之后,也少不了在床榻上结结实实地躺个六七日才能恢复健康。
哪怕是风寒痊愈,众人也不敢放任一个刚恢复健康的病人在秋雨连绵的日子赶路。
更别提他这场病来势凶猛,即使每日好几剂的汤药下去,仍是不怎么见好,进京的行程自然是往后拖了又拖。
谢虞琛自己的心态倒是很平和,谨遵医嘱,该喝药喝药,该忌口几口,让他多休息,他就整日躺在床榻上,连书都不怎么看。
没有那种“即使生病了也非要为工作忧思、躺在床榻上还不忘拿几本公文躺着看”的坏毛病。堪称最让郎中省心的病人前三。
真正着急上火的是书院守在谢虞琛屋外的那群人,以至于郎中每日进出谢虞琛的房门时,十几道灼人的视线一刻不转地落在他身上。
虽然没说什么,但众人蕴含着担心、紧张、幽怨、怀疑等多种复杂情绪的目光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郎中的心理压力一天大过一天,每天吃饭睡觉都在祈祷谢虞琛早日痊愈,自己也不用被众人如芒在背的目光包围着。
谢虞琛生病的消息并没有传到前院学堂的学生那里,再加上谢虞琛平日里和学生们的交道打得不多。
众人对这位传闻中的书院创办人最深的印象除了开学典礼那日简短但振奋人心的讲演外,就只剩每月上旬、中旬、下旬,十日一次雷打不动的小考。
对于谢虞琛抱有不同时代的学生奇迹般重合的、对于试卷出题人的敬畏之心。
因此即使惊讶于几日没有见到他们敬重的谢郎,但也不敢私底下偷偷打听什么消息,知道谢虞琛生病的,除了护送他从东山州离开,再到书院一直没走的周洲等人,也就只剩下了院长苗文和,还有在东山州就跟着谢虞琛的几个先生。
平日里,因为郎中那句要让病人多休息的叮嘱,众人也不敢天天往谢虞琛那儿跑,生怕打扰了病患。再加上似乎自生病之后,众人就隐隐感觉到谢虞琛的情绪好像并不怎么高。
他们倒是没有多想,毕竟不管是谁身体迟迟不好,整天躺在床榻上,心情都不太可能好得起来。因此也只是默默减少了探望谢虞琛的次数。
不过今天倒是与往日有所不同,众人发现原本天天守在谢虞琛院外的周洲突然不见了踪影。他那几个部下倒是照常在学堂听课。
虽然其他人也有过相似的行径,但明显周洲要做得更……
恨不得搬来谢虞琛院子吃住。
这样一个人突然“擅离职守”,显然是一件很值得众人惊讶的事情。
……
这几天谢虞琛的日子过得基本差不多。
郎中开的药里有不少安神助眠的成分,再加上他的身体确实需要休息,谢虞琛每天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
不过这觉睡得并不太踏实,朦胧中仿佛听到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应该是郎中……,或者是周洲进来了。”谢虞琛缓缓想道。
药方中的几味药材书院不多了,今天看着药童煎完药之后,郎中就去了城里采买药材。
周洲确实进过院子,但他此时在屋外守着,并没有进门。
来的不是书院里的人。
.
乌菏大权在握,离开京城的机会很少,而且也很不容易,这几年也就一只手能数得过来的几次。这次的行程不在计划中,需要临时布置的事情只会更多。
脚步声逐渐靠近,夹杂着玉佩碰撞的声音。
从不离身的佩剑被摘下来放到了窗边的矮几之上,发出当啷一声,乌菏迈步进了一张屏风之隔的内室。
谢虞琛对于不同人的气息向来是很敏感的。若是在寻常,早在迈过门槛的时候,他就能分辨出来人的身份。
只是今天刚喝过药,又连着在榻上半昏半醒地躺了好几日,脑海中的念头像是无法被识别的数据。
乌菏挨着床榻单膝蹲下,双手交握缓缓揉搓着。好一阵之后才将手背轻轻贴在谢虞琛半掩在薄被下的侧颊。
他一路骑马赶来,两只手都冰冷僵硬。即使缓了许久,还是有冷气从骨缝皮肉间渗出来。
谢虞琛睫毛微颤,沁凉的触感让人清醒了一些,他下意识往凉意传来的地方靠了靠,然后才眯着眼睛看向来人。
“你怎么在这儿?”谢虞琛开口,嗓音沙哑。
“听说你病了,就过来了。”按理说,看谢虞琛睁开眼,他应该是收回手或者是从旁边拉个椅子过来的。但乌菏没有动作,只是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低声应了一句。
两人没有就着这个话题开展进一步的探讨。
“外面下雨了?”谢虞琛偏头往窗外扫了一眼。
窗户是闭着的,上个月按照他的要求在窗棂间糊了桐油纸,比原先透亮了些,但仍旧看不到外面。
乌菏轻轻摇头,“没有下雨。”
“你撒谎了。我能闻得出来。”谢虞琛语气笃定。
“我没有。”乌菏低低的笑了一声,“你看我衣服都是干的,要是外面在下雨,衣服怎么可能不湿?”
“那就是你换过衣服才进来的。”
乌菏身上仍带着雨水清凉的湿气,即使是把沾了水的发丝擦干,又换上干净的衣裳,依然不影响谢虞琛从幽静的熏香中分辨出来。
“好吧。”乌菏无奈承认,“今天天刚亮的时候,是下了一点雨,不过雨势很小,一会儿就停了。”
两个人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早超过了正常社交的距离,更不是一个来探病的访客和病人之间的距离。
况且谁会骑马赶百十里的夜路探病?哪怕是血亲的关系,也不会如此。
不过两人似乎都很默契似的,没有提起此事。
谢虞琛把寝被往床榻里侧扯了扯,空出一块地方来让乌菏坐下。他提起书院七日前的旬考的卷子,有一道题难倒了所有的学生。
“待会儿让周洲去书房拿一张过来给你看看。其实卷子印出来之后,我也觉得有一点过于难了。但印都印了,就只能硬着头皮给学生发下去……”
谢虞琛偏着头靠在软枕上,想到哪说到哪。刚刚他提及的这张卷子其实乌菏是看过的。
最近京城也有人注意到了这些卷子,四门学中有学子誊抄了一份拿去给博士,结果不出意料地挨了一顿批评。但诸位学子并没有因此变得听话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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