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明用生命在喊着,面红耳赤,把积累在胸腔中的勇气与坚韧全部喊了出去,视死如归。
“已见主上,诸公坚守,大军且至矣——”
声音盘旋在两军阵前,久久不散。
大军且至矣!
大军且至!
城墙之上的士兵们愣了片刻,彼此看了看,随即欢呼起来,喝道:“杀!杀!杀!”
陈友谅目眦欲裂,怒目而视,狠狠扭头,看着因声嘶力竭而跪下的张子明,大吼道:“给朕砍了他!剁了他!”
这道命令本该由他身后看管的两人接收,由他们动手的。
但张定边也是满腔怒火,抢了这份工作。他眼睛前面都气到起了红雾,拔出刀下马,冲过去就砍。
破空声发出,大刀闪着寒光,直直朝张子明的脖颈劈去。
张子明欣慰地看着城墙上的同袍们,好似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感觉,对自己的死活也毫不关心,任由刀锋朝自己落了下来。
死!
突然之间,平地一阵清风忽起,狂风卷住张子明,却像是父亲捧起了自己新生的孩子,温柔而宽厚,将他直直卷到半空中,送上了洪都的城墙。
啪的一声,风停人落,张子明昏头昏脑地落在砖地上,被同样震惊的士卒们扶住,帮他站了起来。
张子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突然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心慌得厉害,扑通扑通打鼓一样,连带着他的人也抖起来,险些又倒下去。
扶他起来的士卒对这位有胆识的英雄很有好感,赶紧关心道:“你怎么了?摔伤了?”
张子明两手猛地握住他的肩膀,大声道:“谁?是谁?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是谁!!!”
士卒这才从这桩好事里回过神来,对啊,他是怎么上来的?
张子明疯了一般地扑向前方,靠在了城墙上向前看去,果然在自己原先的位置找到了拄着拐杖的败屩妖。
“不——”张子明彻底失去理智,竟然扒住了砖石,抬腿要跳下去。
邓愈还来不及为这件事分出惊讶的情绪,就见到了自家好不容易回来的信使要自杀,连忙奔过去扣住他的胳膊,把人往回拉,喝道:“你干什么!”
张子明的泪水如泉涌一般,霎时间流了出来,哭喊道:“阿公!阿公!”
随着反应过来的人增多,大家虽不明白怎么回事,也都赶紧靠拢过去,一起制住了张子明。
因为这一路的艰辛,一路的坎坷,一路的苦难与劳顿,张子明早就不剩多少力气,现在,他把所有的残存的力气,全部拿了出来,挣扎着,拼命往前爬。
“放开我!放我过去!你们根本不懂!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害了他!是我!他没听我的话,他该等着我的!啊啊啊——”
朱文正与邓愈对视一眼,他们没注意到败屩妖,都不明白张子明是怎么了。但是眼下显然有比搞清楚这件事更重要的东西,于是朱文正一挥手,想叫人把张子明先带下去安置,看他这疯癫的样子,恐怕一时也问不清楚原因。
“放开!放开!放开我,我要下去!”
突如其来的变化,在下方的军阵之中自然也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张定边因为高百龄常在陈友谅身边的原因,对这种事情颇为了解,立刻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看着近在咫尺的妖怪,冲心的怒,刀不停留,继续向下劈去。
区区小妖,还敢插手人道的争斗!
老翁闭上眼睛,现在正是午时,他的妖气被镇压了不少,送了张子明上去以后,本就没什么余力剩下了,何况这里是军营,两军相斗,人气与阳气之旺盛,根本不是他能够抗衡的。
张定边一个征战沙场数年的将军,就算只凭煞气,要斩他也绰绰有余。
寒光闪过,败屩妖的头发已落下许多,这是刀还未至,刀气就足够锋锐的结果。
锵——
嗡的一声,一把旋转而过的扇子,如同飞镖一般拦在了败屩妖头顶。明明没有人拿着它,扇子却好像有自己的意识,顶着力道向上走。
张定边被吓了一跳,手上的力道下意识一松,但他到底见多识广,老成稳重,身体的本能占据精神的上风,反手又往回使劲。
可是这把扇子实在不是凡物,张定边把脸都憋红了,竟也不能把刀压下。
就当他准备再使一把劲时,扇子突然以柔克刚,用了巧劲,自己在刀下翻转一圈,化作了一只喜鹊。
喜鹊一声啼鸣,叼起愣着的败屩妖冲上了天空。
寂静空旷的阵前发生此事,实在太过吸引人的眼球,不管是陈友谅这边的人,还是洪都城里的军队,他们全部都用目光追随着那一只喜鹊。
它飞着、盘旋着,将败屩妖扔在了城墙根,随后落在了一个人的胳膊上,偏头梳理起身上的羽毛。
“那是谁?”
陈善摇头讷讷道:“儿臣不知。”
陈友谅于是又把目光投向自己的爱将。
张定边也摇了摇头:“从来没见过,闻所未闻,只是看身形……着实是有些矮了。”
城墙角下的人穿着一身黑衣服,脸上蒙了快布,看不清神色,只见他轻轻地摸了摸喜鹊的脑袋,在下一瞬接住了握住了恢复原形的扇子,收手放入袖中。
所有人中只有朱文正认得他,而且熟悉到了即使隔了这么远、即使蒙了面,仅凭着身形也认得出来的地步。
他在城墙之上瞪大双眼,脸色一下子难看到极致,攥紧了拳头,一字字道:“朱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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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张子明的喊话出自《明史纪事本末》
第55章 来人
来救妖的确实就是朱标。
他与张中、周颠两人,加上橘非一只猫,在告别赵轻涯和木十三后,日夜兼程,紧赶慢赶,终于来得还不算太迟。
见到张定边抬手就要劈妖,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这一观念,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其救了下来。
他脸上的这块和夜行衣配套的面罩,还是临走时从赵轻涯那里取来的,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只是此事到底还是准备不周了,回去以后该专门定做一个面具用来隐藏身份,抛却实不实用的问题,那可比一块布强多了,先帅了再说。
朱标的五感随着修行早已十分敏锐,不是凡人可以比的,加上此刻他有心留意各方情况,自然就听到了朱文正那声咬牙切齿的私语。
堂哥还真是挺执着的。这场仗都打成这样了,人脑子都要打成狗脑子了,竟然还対自己有这么深的感情。
想想还有些感动。
看着不远处的陈友谅,朱标不自觉地想到一些别的可能。虽说按照大道自然的规矩,为官不可修行,修行不能为官,人修两道强行干涉会有严重的惩罚,但自己是个特殊例子,也就是说……
若是朱标亲自来插手这一场仗,是不会像高百龄那样被雷劈的。
本来是不明白先生为何说自己能改变战局的——这里也没有龙,现在看来倒有几分清楚,张定边可以打,陈友谅自然也可以打,不仅可以打,还可以杀!
杀了他,洪都哪里还需要再守?
先生说的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上次龙湾之战自己尚且年幼,法力也不甚充足,这一次总没问题。
扇子察觉到朱标的心意,在袖中颤动起来,迫不及待地要冲出来大显身手。它的自我意识还不成熟,但已经具备了基本的情绪,在主人有强烈的想法下,尤其突显。
温润的竹制触感重新出现在朱标手上,他只斩过妖,还没有杀过人,但是为了老朱同志的大业,为了将士,为了大明帝国,为了自己,这次的尝试也不是不可以!
思来想去,琢磨了一大堆,在现实里也不过短短几瞬罢了。朱标咬着牙,一不做二不休,真的动了杀心。
扇子自发展开,周身清气环绕,霎时间成为一把长剑,浮在半空中,剑尖対准了陈友谅,嗡嗡作响,跃跃欲试。
张定边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自脚底升起,好像有凉风贴着脊椎在吹一般,浑身一个激灵,根根汗毛竖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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