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德沉默了,挥手叫她出去。
在随后一抹余晖从屋中消失后,他仰头喝下了那碗放凉的苦药。
刘府。
书房里,桌旁坐着的两个人似乎准备谈事情,管家上了两杯茶后,关紧门离开,将下人全部带走带远。
周遭一安静下来,右边那人立刻开口了。
“先生,我今日被太子殿下唤去了。”
自从失去修为后,刘基身上的衣服厚了许多,政事繁忙,他不得不每天花更多的时间呆在房中,身体日渐消瘦的同时,花也没空浇了,那许多的海棠和月季已经凋谢,正如枯萎的君臣情谊,随风逝去,永不回来。
“太子?”刘基有点惊讶,“怎么会是太子叫你?”
与他说话的是个中年人,穿着一身青色的袍子,身量较高,眼睛炯炯有神,形状上挑,看着十分不好招惹,续着长长的胡须,即使面对刘基说话有意压低了声音,也依旧是个大嗓门。
这人的名字叫做杨宪,正是朱标和朱元璋在武英殿里谈论的大臣。
早在老朱同志攻下应天时,他就投奔了过来,一直做的是检校的工作,负责监督将领们的行为,随军出征,随时上报情况,是个和拱卫司探子差不多的特务,偶尔也出使张士诚和陈友谅等人,做做使臣,很受朱元璋信任。
因为做着这种工作,杨宪在淮西集团心里就像一个会打报告的人形赖皮糖,很不受待见,尤其在他举报了李文忠乱用投降谋士的事情后,更被核心将领们记恨,出于个人意志也好,迫不得已也好,他逐渐投靠浙东文人,并和刘基走到一块,两人的关系还算不错。
刘基出于种种原因,也算是倚重杨宪。
“听说番禺来的新县丞是太子的人。”杨宪道,“叫卢近爱,字胜欲,老家是凤阳的,本是太子的亲信,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分到那地方去了也没人注意,穿得像个农民,差点搅乱了我们的事。”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宪想了想:“很有手段,不畏强权,嫉恶如仇但又不迂腐,放到应天来也是个人才。”
“这个人你即使不能讨好,也不要得罪。”刘基道。
“其实太子殿下把我叫去,和他有关。”杨宪道,“去番禺查朱亮祖的案子,圣上点明了需要我们一起负责,办得好了,可以把他就地拿下。”
“陛下这是在给这个卢近爱塞政绩。”刘基道,“你要把功劳让给他六成。”
杨宪点点头,叹道:“此人真是狗屎运。我们辛苦盘算,倒是给他做了嫁衣。”
“办好了这件事,陛下应该会让你进中书省。”刘基语出惊人,杨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死死盯着他等待后面几句,“李善长就要退下来了,我么,我可能稍久一些,但朝堂终究要靠你们这些新一代的官员。”
“先生,你的意思是……?”杨宪的思绪在听到中书省时就凝固了,根本注意不到刘基后面的话,也没心思领悟他有没有暗示。
刘基道:“淮西的问题这次一旦点燃,是不会善了的,希武,你把事情想简单了,也把自己想的太聪明了,淮西和浙东,就是一个天平,陛下手里握着砝码,谁轻了,就往谁那边加一些,谁重了,就把谁那边取一些,我们斗出的结果,只会是两败俱伤。”
顿了顿,他接着道:“要想留住自己的前程性命,只有展现出能力来,给陛下一个把你在百年之后留给太子的理由。”
杨宪不以为然,看着他的眼睛,刘基就知道自己的话白说了。
“你去吧。”刘基道,“我累了,要去睡了。”
杨宪知道刘基的脾气,没有再说什么,立刻起身告退,出得府来,想到自己会升入中书,浑身轻快,坐在轿中,忍不住哼起小曲,手指在腿上打着节拍,晃着脑袋,看到一切风景,连路上滚过去的一块脏垃圾,也觉得甚是美丽。
不多时,回到府上,杨宪叫来自己的管家。
那管家弯着腰,恭敬道:“老爷,有什么事吩咐。”
杨宪看了看天色,天上月亮被阴云遮住,后半夜也许会刮一场大风。
“拿上我的钥匙,去库房把准备好的一万两银子送到杨高孟母亲手里,你亲自去。”
第166章 李善长的容忍
灯笼高挂,李府的下人们正拿着长长的竹竿在粘蝉。
他们在忙碌中,声音尽可能的小,打着手语比划交流,生怕惊扰了屋中的李善长。
如今他已位极人臣,权势滔天,李府的下人们,哪怕是洗恭桶的,在外面的地位也随着主人上升,走出去不自觉的趾高气扬,受人追捧,不过因着李夫人对他们的严格管束,在府里时还是规矩得很,没有谁愿意失去肥差被赶出去。
“夫人。”李善长唤了一声。
陈氏放下的酒和几个小炒菜,温声道:“怎么了?”
“这个给你,不要让人发现了。”李善长攥着手,递过去一样东西,示意陈氏来接。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都是这么大的人了,尽搞些年轻小伙子的玩意儿。”
他先前这样装模作样的送过不少礼物,陈氏以为这次也一样,故而半是害羞半是惊喜地伸出手来。
“这是……”陈氏皱眉看着手里的小纸包。
“这是为夫好不容易瞒着皇上和他们找到的东西。”李善长道,“遇水即溶,遇到特殊的香气就会被激起药效,夫人,以后你每天在杯中给我放上一小勺,冲泡茶水送来。”
他又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布包:“这里面的花瓣劳烦你替我做个荷包装起来。”
“老爷。”陈氏不愧跟随他多年,骤然听闻这样的大事丝毫不慌,心中柔情一收,当即把两样东西装进袖里放好,冷静道,“是谁要害你?”
“没有谁要害我。”李善长道,“人人都要害我。”
“是不是刘基?”
陈氏想起多年前的深夜,那时李善长就曾说过最令他忌惮的人是刘伯温。
“不是他,是……”李善长顿了一下,“是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夫人呐,你懂不懂盛极必衰,因果循环的道理?”
陈氏略想了片刻:“是淮西和浙东的事,还有皇上的事。”
她虽没有完全接近到李善长所感叹的“官不好当”之说法,也算是直指问题的核心,把当下李善长最大的麻烦点了出来。
李善长不求得到她全部的理解,只道:“过几日杨宪就要启程去番禺查朱亮祖了,据我得到的消息,等他回来,皇上会升他进中书省。”
“皇上这样做,难道是要打压你和淮西勋贵。”陈氏不知道番禺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朱亮祖是因军功的封赏的永嘉侯。
“不仅仅是皇上,还有浙东,还有淮西人自己,大的小的事加在一起,便是盛极必衰的道理。”李善长道,“朱亮祖的事一旦发了,掀起来的不是小风小浪,这股浪掀到应天来,有的人水涨船高,有的人会淹死沉底,不在今日,就在明日。”
“那么因果循环的道理是什么?”陈氏在李善长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仰头担忧地看着丈夫略显憔悴疲倦的面容。
李善长抚摸上陈氏不加珠翠的长发:“夫人,朱亮祖的事,我讲给你听吧。”
灯火轻晃,李善长把事情慢慢讲了,讲得很清楚,连杨高孟的事也没有放过。
“这死太监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敢挑拨关系,实在不得好死。”陈氏道,“他分明是要把水搅浑了,站在岸上观船翻。”
突然间,陈氏心里一惊,嘴上脱口道:“老爷,这个杨高孟不会是皇上的人吧!”
李善长道:“一开始我也有所怀疑,不过我看番禺还有那个卢近爱在,此人一出现,险些打乱各方计划,是个天大的变数,人又是太子的亲信,皇上即便愿意拿道同做诱饵,也不会动他。”
“皇上既然不知情,那他就是浙东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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