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被想要讨好陛下的人弹劾诬陷,还是陛下亲自动手,那都不是好受的。活着虽然不怎么轻松,但袁凯自认并不想死。
所以他慌了。
慌张的人最容易偏执,这时候他们的脑袋里通常只有一条路走到黑这个想法。
朝见的队伍在路过金水桥时,袁凯抬头望着被朝阳染成橘红色的天边一角,心里万千思绪终于化为行动。
他闭上眼睛,右脚迈出时顿了一下故意踩空,整个人立时如同冬瓜般倒下,在地上滚了几圈,栽到了台阶下面。
周围的人吓了一跳,有几个慌忙凑过来,想要把他扶起。
没等他们碰到袁凯,袁凯就自己坐了起来,拍开一双双伸过来的手,看也不看,抱住最近的一个同僚,嚎啕大哭:“陛下,臣无罪啊,臣无罪啊!”
那同僚吓了一跳,先是差点被他扑倒,而后又快被他的话吓死,喝到:“袁大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睁大眼睛看看,清醒清醒,我怎么可能是陛下呢!”
“陛下,你不是陛下吗?”袁凯用粘染了地上白雪的手擦擦眼睛,坚定道,“不,您就是陛下啊。陛下,您怎么不认识老臣了?”
“啊?”那同僚简直要一个人裂成两个,弯腰和袁凯抢着自己的腿,一边使劲,一边道,“袁大人,你怕不是疯了。王大人,傅大人,你们别光看着,快来帮帮我啊!这样下去闹大了,谁也上不了朝,怎么和圣上交代!”
被他叫到的两人面面相觑,试探着走过来,还没到跟前,那位傅大人就也失去了一条腿的自主权。
袁凯抱着他的腿,像是兔子抱住了萝卜,猫舔住了腊肉,狗皮膏药一样紧密,哭道:“丞相,你救救我吧,你替我像陛下求求情,你的大恩大德我感念一辈子!”
傅大人立刻也开始拔腿,焦急道:“我不是丞相,丞相在前头走着呢。袁大人,你快松手,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
袁凯一只手抱着一个大臣,死也不松手,任凭两人怎么劝都无动于衷,像根皮筋一样耐实。大庭广众之下,顾及体面,两人也不可能上手打他,急得头上冒汗。
在此之前,谁也不知道看着瘦瘦弱弱的袁凯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袁大人,你松手,你松开手,我替你找真的丞相来。”傅大人灵机一动,随便扯了个慌。
“你替我去?”
“对对,我替你去。”
“那好吧。”袁凯竟然真的松开了手,感激道,“黄公公,你一定要快去快回,把我的一颗真心捧给陛下看看。”
好不容易把腿抢回来的傅大人现在又失去了另一个器官,成了太监,他面色阴沉,皱眉问向众人道:“他是不是磕着头了,这是真的疯了?怎么办才好?”
围了一圈的人群你看我我看你,都知道现在应该禀报朱元璋,都知道应该叫太医,但却都不愿意出头。
后面的队伍迟迟不动,让前面已经过了桥的人有点疑惑,他们回头看去,发现那里乍起的骚动非但没有平息下来,反而愈来愈大,吵得这么远都能听清了,隐隐约约有什么人一直在乱喊,竟然还伴有哭声。
卢近爱停下了脚步,见周围比自己官职高的人没有动静,便在其他人的注视中快步走回去,拨开围堵挤进去,大声道:“诸位,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最先被抱住的那人看见他,两眼发光:“卢大人!你可来了,你和袁大人关系好,你快来看看他,他似乎是病了。”
“病了?”卢近爱赶紧跑过去,蹲下摸向袁凯的额头,“病了怎么不扶他起来?”
袁凯目光一闪,搂住卢近爱:“太子殿下,陛下要杀了我,求您开恩。”
卢近爱一惊,扶住袁凯的肩膀将人捞起来,望着他的眼睛道:“袁兄?袁兄?陛下为何要杀你?陛下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真的?陛下没说?”
“没有。”卢近爱摇摇头。
此时的袁凯看起来正常了许多,停住了哭声,用袖子擦了泪水,似乎是好了。
大家松了一口气,想他刚才恐怕是一时癔症,还没说点别的什么,就见袁凯整理了衣服下摆,郑重的朝卢近爱跪了下去,大声道:“臣谢过殿……”
“袁兄,我不是太子殿下。”卢近爱赶紧架住他,朝金水桥下面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道:“请诸位叫些人过来,并告知陛下这边的情况,我先陪袁大人冷静冷静。”
“怎么说?”那位傅大人看向王大人。
“还能怎么说,听他的话,找大夫呗!”
卢近爱带着袁凯走到远离人群的地方,扶他坐下休息,自己也蹲下来,低声道:“袁兄,这里没有别人,你不用再装了。”
袁凯呆呆地看着他,像看着一棵救命稻草。除此以外,什么也没听进去。
他突然扑到卢近爱身上,再次死死搂住他的腰:“殿下,殿下,臣不想死,就让那张昶一家人死吧,陛下的决断是对的,臣知错了。”
卢近爱皱着眉:“袁兄,事已至此,我不能说你这步棋不好,可是——”
“殿下,殿下……”袁凯不停地唤着这两个字,卢近爱的话全被他打断了。
“唉。”卢近爱叹了口气,心里对他是否真的发疯也有些摸不准了。
———
“疯了?”朱标瞬时扭头去看龙椅上的朱元璋,只见他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容,恰好也在看着自己。
“怎么疯的。”朱标深吸一口气,抑制住想要在奉天殿里打爹的想法,回头细细盘问,“他现在人在哪里?”
“回殿下。”那太监道,“是走着走着就发疯的,抱着旁人的腿喊陛下,还下了跪,认卢大人当作是您呢。现在卢大人陪着他,一块儿呆在金水桥附近。”
“卢大人?你说的是卢近爱?”
“回殿下,是的。”
“父皇,我想过去看看。”
朱元璋笑道:“去吧去吧。”
又是那种看着小孩儿把盐巴当糖的表情,朱标气不打一处来,没有行礼就从白玉石阶上下去,掠过正在跪拜的众大臣。
远远的,他看到那里有两个人影,卢近爱脸上满是无奈,而袁凯把他当妈妈似的,头埋在他的怀里,不肯抬出来。
“卢胜欲。”朱标走近,“他们告诉我袁凯疯了。”
“殿下。”卢近爱把袁凯从自己身上搬开,行了礼,又在朱标的示意下站起来,“臣不是大夫,臣也不知道这怎么回事,不过袁大人确实像是神志不清的模样。”
“袁凯。”朱标唤道,“抬头看着我。”
袁凯浑浑噩噩,慢慢地抬起头来,因为之前的翻滚,他的头发已经乱了,几缕发丝顺着头前发网覆面而下,前襟上沾满了雪化为的泥水,眼神凄迷,与先前大不一样。
“……”朱标看向卢近爱,“他是刚刚才变成这样的?”
卢近爱点点头。
“太医呢?太医怎么还不到!”朱标对跟着自己来的几个太监道,“你们去太医院催一催。”
“是。”
四下里人不多,朱标弯腰握起袁凯的手腕,试图用半桶水的医疗知识替他看看,当然的,什么都没看出来,只能作罢。
过了一会儿,太监们背着太医赶到了,估计是再怎么催,老人家也走不快,只能把他背起来跑,以便满足太子的要求。
太医被颠的七荤八素,歪歪扭扭走过来给袁凯把脉,把完脉摇摇头:“脉象没有问题,但这脑子有没有问题,臣实在看不出来,似乎是受了惊吓,只能开些平心静气的药,喝了说不定会有好转。”
精神上的毛病放在现代也难以治疗,镇妖司更没有这个技术。朱标猜测袁凯是在装疯,但同卢近爱一样,他没有办法确认。
朱标身边的人突然全部跪了下来,让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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