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西瓜,邓愈抓住铜环,当当当磕起来,同时大喊道:“人呢?人呢!快来给我开门!”
这次动静大了许多,终于有人赶来。姚老四拉开门闩,放邓愈进来,神色慌张,手脚发抖,倒好像回来的不是老爷,而是土匪。
“怎么了!家中出事了?是夫人还是少爷小姐?”
“不是不是。”姚老四摆手迎他进来,随后仔细合上门,惶恐道,“是咱们家闹鬼了!老爷,你先去夫人那里看看吧!”
“什么?”
邓愈把手里东西塞进姚老四怀里,不顾他糊了一身的油,快步冲到前方,乍然看去,眼前灯火辉煌,一片光明,处处点烛,每一间屋子都不例外,连放杂物的几个仓库都是亮的。
“为何如此铺张浪费?”邓愈脸色难看,“你让明日那些同僚如何看我?”
“是夫人交代的。”姚老四道,“命令下去夫人其实就后悔了,不过已经晚……”
“好了好了,我这就去找她。”
邓愈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了,闹鬼?怎么可能!
他一路跑到曹氏房里,啪的推开门,见到房中挤满了丫鬟,嘈嘈杂杂地安慰,端茶送水,掌灯添油,好不热闹。而最中间的床上,一身寝衣的妻子哭得梨花带雨,手帕都能拧下水来,瑟缩着肩膀,谁也不敢看。
“夫人?夫人!”邓愈瞬间心疼了,先前的不满通通忘记,把挡路的人都划拉开,一屁股坐在她身边,搂住她道,“你先睁开眼,姚老四说闹鬼了,究竟怎么回事?”
“老爷!”听到熟悉的声音,曹氏睁开眼睛,死命抓住他的衣襟,泣不成声,哽咽道,“你可回来了。”
“你们都出去。”嫌弃这里人多,邓愈挥退了她们。
听到人要变少,曹氏下意识地想要开口拒绝,但想到邓愈已经在自己的身边,还是什么也没说,直愣愣看着房门被关上。
“还在害怕?”邓愈一头雾水,“为夫我杀敌无数,沙场立功,是有封号的将军,煞气冲天,寻常鬼撞在我身上,立刻就化为飞灰。”
“咱们庭院乃是我的居所,自然也有庇佑,不可能藏着鬼怪。夫人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了,难道不懂这些?”
“妾身听说鬼里面道行高的,不惧人气,不畏阳火……”
“唉,夫人呐,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有那等修为的鬼怪还来害你我做什么,不是直奔元帅而去吗?”
曹氏沉默片刻,接着道:“此话有理,妾身又未尝没想到这些,可是府中多日以来确实有很多异动,我的陪嫁丫鬟说,小厨房里总有咀嚼之声,园丁也道花圃里有莫名的脚印,更甚者,大门处、书房处,皆有刀痕……”
邓愈先是一惊,随后恍然愤怒道:“谁家的鬼会去拿刀劈门?一定是有贼人闯入,我这就去带人搜寻!”
“老爷!”曹氏拉住他,“别去了,老爷这几日公务繁忙,妾身已经叫姚管家带着人把府中里里外外都翻过一遍了,并无他人,请了和尚道士来,也全不见效。”
“翻过了?”
“全翻过了!”曹氏言辞恳切。
姚老四的能力,邓愈还是相信的,房子就摆在这里,他不可能抓不出活人来,之前开门时他神情惶恐,显然是被吓到了,也许夫人说的对,这可能是神鬼之事。
“和尚道士……为什么不去找镇妖处?”
“镇妖处是刘大人手下的,夫君说将军家中不会闹鬼,妾身以为此乃常理,那么贸然去找,恐怕会被说是无事生非,暗通曲款。”
“我行事光明正大,还怕这个?有问题就要说,说了才能解决。你等着,镇妖处有夜晚也开的窗口,我去报案。”
“可是刘大人是元帅长公子的半个老师,夫君这么做,岂不是得罪大都督,他一不高兴,将你送去苦寒之地,攻打元军,那可怎么办?”
邓愈哭笑不得,同时也有点生气,想起朱文正的嘴脸,他就觉得反胃恶心。
“夫人,这才是你真正担心的吧?我身为臣子,辅佐少主才是应当的,况且那大都督不是英才,目中无人,骄纵跋扈,我为什么要另眼相看?得罪就得罪了,大丈夫马革裹尸,才是快事!”
“你要我年纪轻轻就守寡?”曹氏瞪大眼睛。
她是个地道的江南美人,吴侬软语,小鸟依人,待字闺中时常常看一些江湖话本,别的少女仰慕才子佳人,她却欣赏侠客英雄,在一次春游宴上,与邓愈互相的一见钟情,对古代人来说堪称是火速地结了婚。
只是等她婚后才明白,话本上都是骗人的,英雄确实潇洒帅气,但是也都死得快!
和她相好的几个姐妹都做了寡妇,简直要把她吓死,她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也没法预防,但还是每天提心吊胆,担心邓愈的安危,时间久了,人也没有之前那么开朗。
邓愈看在心里,十分愧疚,对她几乎百依百顺,成为军中小有名气的妻管严。
所以曹氏这么一说,邓愈就犹豫了。他对朱文正很不满,但也不想因此祸及家人,那太不成熟,而且大帅对朱文正是个什么意思,他也实在是摸不透。
“那你说怎么办?”他无奈道。
曹氏擦擦眼泪,反而逐渐镇定下来: “也许是前几天你没回来,鬼才肆无忌惮,今晚你就在我房中睡下,煞气一镇,他说不定就走了。”
邓愈一想也是,毕竟这鬼怪没有害人,兴许道行不高,是个小小鬼,不知怎么的,不怕人气,现在自己回来了,吓都吓死他。
“那就睡觉吧!把灯都熄了,像什么样子,我可得说说你,你怕大都督,就不怕言官吗?参我一本,说我铺张浪费,那也够受的。”
也不说喝酒了,不说吃鹅了,门口的西瓜,邓愈都没了心思管,躺在曹氏身边,拉起被子,搂着老婆,就要一门心思地镇鬼。
“不如我去找画师画一幅肖像贴在门上,听说唐时李世民就这么干的,害怕兄弟复仇,所以贴了尉迟恭和秦琼上去,后来就演变成门神。”
曹氏裹着被子,被逗笑了:“要贴也是贴徐达上将军的,怎么贴你的,不害臊,真是王婆卖瓜。”
她不知怎的,看到邓愈在身边,什么也不害怕了。
邓愈自是一身胆气,从没有怕过,什么风浪他没见过?还有哪里比战场更可怕、更血腥?
不知不觉,两人睡着。
门外折腾一宿的守夜丫鬟和小厮也扛不住了,在轻柔的夜风中逐渐闭上双眼,顺着墙壁划下去,瘫坐在地。
奇怪的是,他们竟然睡得那样死,非但没有鼾声,更是听不到门被什么吱呀吱呀推开的声音。
两只脚一步步走床幔,留下无数个血淋淋的的脚印,月光洒在上头,不详又诡异。
突然间,绸幔像是被凭空抓住,多出了两个红手印!
嘶嘶嘶……很小心的,它被拉开,露出里面一对正在熟睡的夫妻。
“邓愈……”
带着腥气的风吹进邓愈的脖子里。
“啊!!!”
曹氏睁开眼睛,叫声尖锐,声音从屋中窜到房顶,刺上天空。
刚熄下去的灯又燃起来。
———
翌日风和日丽,帅府里平和安宁。
“你说啥?闹鬼了?”
“正是。”
“邓愈家里还能闹鬼?”朱元璋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诧异提问,“你确定那是邓愈?”
“并无虚言。”吴策半跪在地上,恭敬道,“邓将军家中彻夜明亮,整条街的人都瞧见了,安插在他府中的探子说,诸事奇异,确实是有鬼。”
“有没有人伤亡?”
“邓将军的夫人收到惊吓,不过没有大碍。”
朱元璋每天日理万机,拱卫司的某些消息他不知道,那再正常不过。曹氏近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一直被记录在册,也就是事情闹大了,才值得被吴策通知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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