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基自废修为入朝为了官,“刘伯温”的名声依然大得很。民间一统天下刘伯温的故事从没有断过,不管是有心人推波助澜,还是无知的百姓们盲目崇拜,他对君权神授的威胁一直要比淮西,比李善长多了不知道几倍。
人们并不相信规律,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事情。哪怕刘基已经放弃了作为修士的寿命和法力,乖乖上朝做事,他们依然将镇妖司的建立,战争的胜利,建国的平稳通通归结在刘基的付出上。
通过这次求雨,刘基想做的就是打破在自己身上的信仰,主动减少威望。
既为朱元璋,也为杨宪,让出一条宽阔明亮的大路。
“父皇知道吗?”朱标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圣上还不知道。”刘基道,“臣以为这正是太子殿下监国的意义。”
好,他又在路上为朱标让了一个位置。
朱标知道刘基的选择对自己,对朱元璋,对大局都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站在太子的位置上,是凭空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是……
但是人若是能没有感情,世上的一切岂不是全都可以得到完美?正因为会被诱惑、会被感动、会被激怒,才会有那么多事发生,每一次的故事才会因人而不同。
“你先把这些奏书留下。”朱标慢慢道,“回去等结果。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刘基一脸的轻松,甚至在嘴角带着淡笑:“那臣就退下了。”
“魏忠德。”朱标喊了一声,“送刘大人出宫。”
魏忠德跨了门槛进来,弯着腰道一声是,主动去搀扶刘基的手臂,一高一低两个影子在朱标的视野里消失。
因为没叫别人进来,殿内仍然没有服侍的宫人,朱标从桌后站起来,起身走到刘基坐的那张椅子旁边,把奏疏拿起来,放到自己桌上,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在室内踱步。
每当他以为自己足够成熟时,总会有一件事,或者是一个人跳出来,告诉他,你做的还不够,你想的还不多,把事实摆到他面前,逼着他再一次进步。
朝廷上波谲云诡的变化总是那么没有道理,一桩桩一件件,挑战着朱标的神经,要他狠一点,再狠一点。
同室操戈,兄弟阋墙。
当你愿意对自己的朋友下狠手,就迟早会有对上老师的那一天,迟早会有对上亲人的那一天,为了利益,为了大局,什么都是……
朱标停止了联想。
门外有人的脚步声。
“谁?”
“回殿下,奴婢来送今日的折子。”
“进来吧。”
进来的人是王宝忠,他放下东西后,还停留下原地,低声道:“殿下,要不要传膳?”
“不用了。”朱标摇摇头,他实在没有胃口。
“那奴婢吩咐他们中午做些开胃的东西呈上来。”王宝忠小心翼翼道,“奴婢还听说,殿下昨晚没有休息,奴婢去给殿下将床铺好吧。”
“嗯。”朱标本想拒绝,转念一想下午说不准会休息片刻,抬手道,“出去吧,没事就不要再打扰我了。”
“是。”
王宝忠出去后,室内再次只剩下朱标。他看着好高的那一摞奏疏,决定先换换心情,就像做累了数学看看英语那样,暂时忘记弹劾的奏疏,处理民生水利。
遗憾的是,琐碎的杂事,即使是丞相病了,中书省也可以解决,呈上来的都是大事,如今的大明,除了北边的军务,还能有什么大事呢?
看来看去,朱标依旧是满眼的浙东淮西。
新送来的奏疏上,淮西那边找出来御史们的各种烂账,有的娶了好几房姨太,有的贪污了银两,有的背地里侵吞田地,不用查也知道有多少是真的。
清流浊流,其实都一样污秽,真要计较起来,没一个能留住那身皮。
他还没有问罪李彬,李彬就自己上了一个请罪折子,说是近日发现老家那边有个堂兄,借着自己的名头肆意妄为,收受贿赂,一经发现,已将其处置了,正在送往应天的路上,不日就到,且一定会依大明律处理,以谢天下。
除此以外,李彬还检举了许多官员,称这些人私自给自己行贿,府里的人虽没有收,但不知有没有别的人会误会,这样做终归是自己管教不严,有失察之罪,请殿下责罚。
朱标看出他想要甩黑锅,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要死大家一起死的猖狂,至于悔过的心思,则没有半点。
“……来人。”朱标翻出了杨宪上的奏本,“送去三法司立案。”
第175章 第二次交锋
“李大人,跟我走吧?”
九月底的风有些凉意,顺着地面爬上李彬的膝盖,一直凉到他的心里,仿佛当头照着天灵盖泼水。
杨宪双手揣进袖中,含笑看着面前的李彬,眼中满是快意。
“你,你!”李彬跪在地上被人按着,拼了命挣扎,也只是勉强能直起腰,伸出一根指头指向杨宪那得意的脸,“你这个贱人,搬弄是非,竟然做到这种残害忠良的地步。”
“李大人说我搬弄是非?”杨宪做出惊讶的样子,“啊呀,我可是刚刚宣读了旨意,旨意上确实革除了李大人的职务,叫三法司彻查明细,李大人现在说这样的话,难道是暗指太子殿下不分黑白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李彬慌了一下,随后愤怒道,“殿下只是暂时革除了我的职位,杨宪,你故意将话说的参差不全,居心叵测!”
“那你是什么意思?心有不服吗?”
“我是被冤枉的,自然不会认罪服软!太子殿下明察秋毫,一定会知道实情,不会被你这种大奸似忠的小人蒙蔽。”
“我是大奸似忠,那么李大人是大忠似奸喽?”
这里是中书省的值房。
两人一站一跪,一问一答,声音一阵比一阵高,在这等肃穆僻静的地方,不用说有多么突兀显眼。
收到宫里传下的旨意后,杨宪马不停蹄地赶来,就是为了在点卯的时候处置李彬,给其他人一个下马威。
此时院内的官员越来越多,杨宪和他带来的人马将李彬围成一个小圈,外面的人虽看不清发生了什么,聚在一起互通消息,也就搞清了事情的脉络。
人群中有惋惜的,有兴奋的,有害怕的,三三两两站在一起,对着他们评头论足。
悉悉索索,嘈嘈杂杂的声音不绝于耳,平日里那些见他一面都见不着的小官,此时不定怎样暗笑,李彬已经想到了那些人幸灾乐祸的模样,心里难受的像有虫子在咬,牙齿咯咯作响,瞪着杨宪的眼睛开始发红。
“行了。”
杨宪拖长声音掷出去一个词,摆手让圈子散开,率先迈步走出去,边走边道:“既然李大人不愿意自己走,你们就帮帮他。”
原地的几个兵互相望了几眼,两个人走到前面,两个人留在后面,抓手的抓手,抓脚的抓脚,竟然抬起李彬跟了上去。
那个样子,和抬起一只待宰的猪没什么区别,且李彬的叫声,同待宰的猪同等凄厉。
望着这一行人远去,留下的官员们面面相觑,不能说的话都在眼神和动作中说了,当下有几个人离开,去往别的方向。
不出半个时辰,事情传开。
“还装病吗?”陈氏问道。
“不装了,不装了……”李善长叹着气,“还怎么装哦。”
“今早刘伯温敲登闻鼓的时候,你就该露面了。”陈氏责备着他,“就属你懒,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门槛要被人踏破了,你也不在乎。”
“门槛破了,再装新的。”李善长道,“夫人呐,老爷我的脑袋破了,你还得再嫁,哪个划算?”
陈氏白他一眼,这段日子李善长享乐清闲,她却忙得脚不沾地,自然看着自己的丈夫哪里都不顺眼。
“终究还是要出门。”李善长起身穿上官衣,把腰间片刻不离身的香包递给陈氏,“这东西也用够了,夫人,你先帮我保管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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