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锦衣卫从门里急步而出,远远的见到朱标,改变路线奔过来,单膝跪下道:“禀殿下,臣在书房中发现一个暗格,内有密信三封。”
朱标接过他手里的信,看一眼张昶的反应,见他虽害怕,却未灰心,拆开看了,果然是贪污与买卖官位的交易记录而已,能不能查清尚且不知,远比不上投靠元廷重要。
“再去搜。”朱标对张昶的客气态度变了。
在场的锦衣卫谁不是人精,察觉到太子的变化,搜查时变得粗手粗脚,顿时数不清的瓷器和屏风被撕裂,张昶刚有一点窃窃喜色,顿时憋了回去。
“报!”很快又有人来了,“殿下,臣搜到一张纸。”
朱标从他激动的神色看出这回是硬货,展开一看,赫然只有八个大字。
身在江南,心向塞北!
八个墨字被纸托着,无比显眼夺目,张昶一下子就瞧见了,扑通一声瘫坐在地,颤声道:“殿,殿下……这几个字不是臣……”
朱标没有理他:“这是从哪里搜出来的?”
“回殿下,臣是在其卧房的褥子下面翻找出来的。”
“褥子?”
“是,这东西藏的好深,应该是日日翻看,纸都皱了,满是指头印。”
诛心之言,张昶瞬间崩溃了,抱住朱标的腿道:“殿下,臣对大明无比忠心,绝没有投敌,投降的臣子那么多,您老不能光——”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个领头的锦衣卫就像撕墙上的贴纸似的,把他从朱标身上撕了下来,提在手里,同时送上另一样查抄出来的物品:“殿下请看。”
朱标扫了一眼,念道:“吾儿,若得归元,仍不失富贵也。”
这东西可不是杨宪偷藏的了。
“下诏狱。”
第183章 朱元璋在行动①
一左一右两张纸摆在桌上,就在朱元璋的面前,那上面的字仿佛有了声音,转化成具体的一张张脸,在嘲讽他。
“都杀了。诛九族,把他的妻妾儿女,亲朋故旧全都杀了!”朱元璋紧紧捏着桌上的明黄绢布,“张昶腰斩!”
朱标站在下首,慢慢把锦衣卫汇报的文书合上,皱眉道:“父皇,时间很充裕,我们可以把张昶关押住,剩下的人慢慢审。”
正午前的阳光照进殿里来,通透明亮,没有地方需要点灯,皇帝淡漠的表情是如此显眼。
他思考出这个决定,几乎没用什么时间,朱标话音刚落,他就意欲见血,历来的经验和教训在脑中徘徊,支持他做出与以往无二的选择。
“审什么?怎么审?”朱元璋道,“你审不出道理来,他的家人、奴仆,谁知道哪个是细作,谁知道哪个在说谎。”
“可以用镇妖司的……”
“用镇妖司?”朱元璋嗤笑一声,“标儿,你可以试试,看是咱先反对你,还是那些大臣先反对你。今天用了人,明天弹劾的奏本就能把武英殿淹了,登闻鼓也会被敲烂。”
确实如此,比起同伴的死活,还是集体的利益和自己的将来更重要。如果动用镇妖司,就是在官员制度上开了鬼神的先河,谁也不想一无所知的被法术迷惑操控,失去选择的能力。
那太可怕了,远比杀头可怕。
在这个世界里,从人类有了真正的社会结构以来,他们耗费了几千年才和妖怪、鬼魂以及虚构出来的神灵崇拜达成和谐,想要变动任何一个棋子,都是如此艰难突兀。
人类在远古的时候被鬼妖支配,修行者虽有一些,但数量稀少,无法影响大局,部落的领袖如普通人一样,稍有不慎就被屠杀。
直到第一位皇帝建立王朝,学会勾连龙脉地气,上层的体系才有了保护,能够运转一些基础的办法,整合底层的挣扎者,联系修士除掉猖狂的大妖大鬼加以震慑,不至于死伤惨重。
随着时间流逝,一部分妖鬼展现出无害的特质,甚至与人类通婚居住。但对于大众,它们只存在于口口相传的故事之中,像是关在笼子里的野兽,远看毛绒绒的,把你和它放在一起,那就要命了。
如今乱世初定,人们对“变化”的接受能力最强,配合朱元璋这样一位乾刚独断、功高盖世的掌权者,加上镇妖司的业绩,能容忍它们为人服务,参与工作,其实已是很大的进步。
想到那些肚中生水、眼中生发、面庞生毛、画皮掏心、骷髅伴眠的残害事件,蚊虫尚且令人害怕,何况这些。有几个人能忍受的了?
如果用道士妖怪参与调查,相当于任由邪魔外祟作乱,冲击秩序,想必这也是天道从前加以限制的原因之一。
朱标只得转变想法:“那就让三法司共同审理,怎么说张昶也是中书的参知政事,不能草率处理。”
“证据确凿,怎么叫草率。”朱元璋把桌上的两张纸抓起来,“你看看这些,暗线来报,杨宪动了一次手,说明另一张是真的。你说是哪个?”
没等朱标回答,朱元璋就继续道:“不管是哪个,他都得死,而且咱要他比死还难受!”
“儿臣只是对诛九族这一点……”
话音未落,门外有人进来了。
“臣浙江道巡茶御史袁凯叩见陛下。”
来人是一个留着细长胡须的老头,依稀能够看出来帽子下的头有点秃,面相精明,嘴角下撇,看起来有点严肃——作为十三道监察御史必然有其能力。
黄禧应该是被交代过有人来了以后可以直接放进来的命令,所以朱标没听到通传声。
“起来吧。”朱元璋道,“你来的正好,咱和太子有争执,你来评评理。”
倒霉。
朱标和袁凯心里同时浮现出这个词。
一个是为了袁凯,还有一个也是为了袁凯。
“臣还不知道陛下与殿下在说什么事情。”袁凯斟酌道,“臣不敢妄加揣测。”
“太子。你讲给他听。”
朱标把两人的决定说了一遍。
袁凯的冷汗立时流了下来,张昶的事他是知道的,在京的官员,没有几个会不清楚那天朝会上的弹劾。
事情闹得很大,锦衣卫查抄后就更大了。
怎么办呢?要是站在陛下这边,就得罪了太子,站在太子这边,就得罪了陛下,不杀张昶的家人,有通敌卖国的嫌疑,杀了他们,又有不仁残暴的名声,实在是四面为难,怎么做都对前途有碍。
沉默。
朱元璋和朱标都看着袁凯,逼迫和怜悯的目光一同作用在他身上。
袁凯的脑子飞速运转起来,知道如果非要得罪一个人,最好去得罪太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父子的关系再怎么好,大臣们毕竟也只能叫一个人陛下。可东宫那些僚属一得罪,岂不是得罪了九成的朝廷?再者朝野间早有戏称,陛下自己就是最大的太子党,真的驳了殿下,指不定陛下最先着急……
“为什么不说话?”朱元璋问道。
袁凯的汗已经坠在额头上,他决定折中:“陛下的办法是正理,而太子殿下仁慈,臣以为两种方法都没有错,都是世人所推崇的。”
朱标默默叹了口气,不忍地偏过头去。
果然在下一刻,朱元璋勃然大怒,猛地将一桌子的奏本掀翻,指着袁凯道:“亏咱还让你去浙江巡茶,现在一看,咱真是瞎了眼了,你能巡出个屁来!”
袁凯慌张跪下,伏首道:“陛下何出此言?臣,臣请陛下解惑。”
“老奸巨猾,首鼠两端!”朱元璋从桌子后面冲出来,像一只愤怒的狮子,“你这样的小人去巡茶,一定和当地官商勾结贪墨。”
“臣——”
“咱问你问题,你说咱和太子都对,咱要你有什么用?叫条狗来,它也会对着两个人都叫一声!”
“臣说的话都是肺腑之言啊陛下!”
“来人,把他拖下去,他不愿意说实话,就让他去狱里陪着张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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