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她这个年纪,能从生活中学到很多教训,其中一条就是,事情要来,是挡不住的。
“丞相是这么说的?”杨宪露出兴奋的笑容,“他说自己病得很重,有心无力?”
汪广洋一晚上跑来跑去的表忠心,此刻累得不行,坐在椅上不愿起来,点头道:“丞相是这样说的。”
“好,好。”杨宪在屋里转了两圈,脸上才回复平日的表情,“丞相既然这么说了,我们便再无顾虑,汪大人,放开膀子干吧,明日我便叫些御史来,先从浙江开始查起!”
汪广洋照例附和,他不关心这些。少做少错,多做多错,这才是他信奉的哲理。
等到第二日,杨宪安排好一切,正要上报朱元璋时,一个对大多数人都不起眼的消息传进他的耳朵。
他侧头问着书办:“外面传言说袁凯的病好了?”
“回大人的话。听说袁夫人领他去拜了拜城隍庙,然后便好了,大家说是城隍爷显灵。”书办小心翼翼地说着,“大人可能不知道,城外那个庙,这几年确实十分灵验。”
灵不灵验,杨宪比他清楚得多,闻言思索片刻道:“你去附近的值房给我借点墨水来。”
那书办伺候杨宪的时间也算久,人很机灵,立刻跑到最近的值房里,抬出杨宪的名号借了笔墨,亲自调好蘸好,用手护着,返回到院中,弯下腰递给杨宪后并不起身,保持着姿势充当一张桌子。
杨宪翻开写好的奏本,将其放在书办背上,蘸着墨水,提起手腕,工工整整的在名单后面补上了袁凯两个字。
第190章 开春的调查
“我不得不承认。”
朱标夹着几本最新的文书走在武英殿前的廊道上,他的前面是朱元璋。
“杨宪确实要比刘先生好用。”朱标继续道,“……无关能力和说法,只是性格问题。”
听他这么说,朱元璋立刻提神了,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对朱标不赞同刘伯温的一切事都很赞同。
“就是这个道理,标儿,你终于懂了。要咱看,用一个杨宪比用十个刘基都强。”
“当皇帝,就得要听话的大臣。自己有那么多主意,还来做什么官?什么都叫他安排了,干脆自己登基好了,当咱是傻子呢!”
然后他才接着问道:“发生什么了?你会这样说。”
朱标抬手递去一本奏疏:“杨宪把袁凯的名字放进去了。”
朱元璋的脸黑了一点:“咱看看。”
他翻开一看,只见整齐的名单最下面,有一个与其它字迹不太相符的名字躺在那里,仔细看墨水的走势停顿,能看出是换了笔写的,墨也不大相同,显然是临时添加。
“他很会揣摩圣意。”朱标笑眯眯的,“这样一来,袁凯的事便不用我们再安排了,其他的官吏碍于杨宪的权势,也不会去欺辱袁凯。父皇,你什么时候下旨赦免张昶的家人呢?”
“……年后吧。”朱元璋道,“只是咱得说一句。标儿,你再怎么可怜他们,张昶心向元廷是事实,输给了杨宪更是事实,即使不砍头,也得流放,不然难堵天下悠悠之口,咱亦没有办法服众。”
朱标道:“儿臣明白。”
“明白了还说什么儿臣。”朱元璋道,“去,换一身常服,把你那些零碎东西放了,咱们爷俩出宫,买年货去。”
年节很快过去了。
出发去四川的队伍收拢齐全,兵分两路,一路由傅友德领兵,自陕西河南出发,前往剑阁栈道,一路由汤和领兵,沿长江而上,抵达三峡,兵部的计划是两相应和中打入关隘,拿下四川。
蓝玉领了一支军队追随傅友德,朱樉等三人被安排紧跟着他走,镀金也好,真长见识也罢,塞是塞进去了,能不能有成就,谁也说不准。
———
大雨。
袁凯掀开帘子,在搀扶中下了马车。
几个亲兵的手一直放在腰间的刀鞘上,鹰一样锐利的眼睛扫视着四周,片刻不曾停下。稍有动静,他们就会齐齐出刀,将产生变故的人给切作七八块。
领头的那个大汉壮的像头牛,棕色的皮肤隐隐发亮,大量的雨水顺着他的发丝向下滴,衣服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精壮的肌肉。
他那两只手臂铁一般坚硬,掏出勘合在驿卒面前一放,就收了回去,动作简单得不像活人,那样子不像要驿卒验证,倒像是要验证他。
驿卒见他们阵势虽不大,威势却不一般,猜测这是京里来办案的钦差,不敢多问,只匆匆跑到后厨要了几个菜,接着便牵马喂草。
厅堂里有五张破烂的桌子,勉强不会倒,地上铺的是杂碎砖块,缝里长着许多苔藓,一双双沾满泥浆的鞋踩进来,很快把这里弄的狼狈脏乱,不大的屋子挤上他们几个人,竟已是极限。
袁凯望了望外面顺着屋檐流下的水帘,心中叹息,倒不是说以前的他是如何骄奢淫逸、纸上谈兵,只是到底不曾隐姓埋名避开官场,彻底与普通百姓以外的生活决裂。
亲兵们的裤管还在淌水,他们对视几眼,轮流出去站到门边拧了拧,然后便坐回来,其中一个从随身的皮袋子里找出一条干毛巾,过去捧着递给袁凯。
“雨还没停,就不整这些虚事了。”
“是。”那人应了,快步走回去,坐下等着上菜。
说来也有趣,这些亲兵里有一半是临时借调过来的锦衣卫,不知是上司故意,还是凑巧,他们正是在袁府外面监视过袁凯的那个小队,负责领头的,就是第一个发现袁凯在院中奔跑“吃屎”的大汉,姓韩,姑且称呼他为韩百户。
韩百户暗地里受了宫里魏公公的命令,知道太子的意思,一路上很照顾袁凯,事事依着他的意思来干,除了有些地方实在不懂文人的规矩,简直成了一个小书童,在他的影响下,没有人敢和袁凯说不。
当然,他也不会背叛自己基本的工作——窃听、告密和杀人。锦衣卫是皇帝牵着链子的狗,这是大家都明白的。
但讨好下一任皇帝的看重的官吏,怎么着也不算错,更不用说他亲眼见到袁凯曾经的惨状,对其还能有今日的风光不禁带上神化的光环。
能在皇上手底下熬出来的,一定有大造化!
此处是一个乡间驿站,平时来往的没什么大官,这样的阵仗早把里外的人吓得胆颤,服务殷勤周到,但就算这样,送上来的饭菜仍然难以下咽,米里面尽是小石头。
袁凯吃着夫人所做的干粮,喝着井水,慢慢打量站在角落里伺候的驿卒。
那驿卒察觉到目光,小心翼翼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
“劳烦问一问,从这里到杭州还要走几天?”
“一天半。”驿卒立刻接言,“若是有好马好车,一天就行了。”
“嗯。”袁凯点点头,“雨停之前,你把我们的马喂饱。”
他既然这样说了,即使之前已喂过马,驿卒也只好再去看看,说了声是,从桌上抄起斗笠跑出去,一脚一个水坑,跑到后院。
那些马站在马棚里,悠然喝着流到槽中的雨水,有几只不屑于去啃放好的干料,吃着栅栏边长起来的茵茵野草,见那个给它们食物的陌生人过来,纷纷偏头看去。
驿卒拿起墙角的叉子,把掉出去的草料挑回去,往里捅了捅,嘀咕道:“我看喂的够多了,再吃怕是吃不下,明日天晴了,还是得我去买料。”
一道闪电劈下,驿卒打了个哆嗦,正要抬头看一眼天空,突然被从背后伸来的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嘴巴,紧接着第二只手掐住了他拿叉子的手腕,也不知按了哪处穴位,他一点力气也使不上,锵啷一声,东西坠在地上。
“不要叫,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他背后的人道,“你最好不要撒谎,若是不然,不只是你,你全家的性命不保。”
“唔唔唔!”驿卒拼命点头。
“那里头来的是什么官?”
手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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