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谁家的孩子都有小过错,他们自己也经常钻空子,有的纳了好几个妾,有的偷偷拿了地主老财家的宝贝,还有的,酒后过失杀人也干过,最常见的就是吃饭不给钱了。
像刘基这样严格的追查,那得损害多少他们利益?
李善长这边也是心里暗骂一声,随后迅速打好了另一份腹稿,确保刘基怎么说都能有话应对。
有的时候,到了他们这种层次和地位,不是看说话说得对不对,而是看说话的人是谁。一旦分了派系,就是要对立。哪怕那一边说太阳是圆的,这一边明知道这么说有病,也得硬着头皮回应太阳就是方的。
下面的人都看着呢,中间的人都靠着呢,这不单单是两个人的问题。
这也不是简单的对错问题。
“所以臣认为,应该处死胡三舍。”刘基下了结论。
“不妥!”李善长道,“不应如此,胡大海正在外领兵作战,贸然处死他的长子,可能会引起哗变。”
刘伯温笑了:“李大人行事实在谨慎。”
李善长眯起眼睛:“人老了,就是想得多一点,周全一点,唯恐哪里出现纰漏。”
他这句话好像在说刘基思考问题一点也不妥善。
刘基移开视线,并不是很想与他计较。
他已经说了自己该说的,剩下的就不是很在乎。
李善长见他不争,也就把头低下去,目光放在地上,等着朱元璋的裁决。
朱元璋先是看了看武将那里,仔细看他们有没有不满的神色,仔细看那些与胡大海交好的武将里,有没有面色阴沉的人。
接着他又看向文臣,观察他们对李刘二人的看法。
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后,他已经把人都记在心里,于是慢慢道:“伯温说得对!这件事不能放任。咱说过了,要打仗,就要有策略!要听命令!说不准私自酿酒,就是不准!无论是谁,被咱知道了,都得砍头。”
李善长躬身道:“……是。”
“这件事办了以后,还要写文章告诉大家,让他们看看胡三舍的下场。”朱元璋看着刘基,“你去办。”
刘基也行礼,恭敬应道:“是。”
“嗯,接着来说说别的。”朱元璋用指节扣扣桌子,“陈友谅已经发兵,顺流而下了。”
大臣们都不由自主地站直身体,神情更加严肃起来。因为这才是这次会议的主题,之前说的那件事,只是出于朱元璋个人的意志,先拿出来解决罢了。
不管是出于震慑众人的目的,还是因着攘外必先安内的观点,朱元璋的做法都很不一样,体现出他与众不同的镇定。
“太平已破,花云死了。”
这句话一出,好似一颗地雷炸响。
本来严肃的人们,神情开始慌乱,皱着眉头,面面相觑。
李善长心中一紧,道:“大帅,这是何时的军报,陈友谅怎么会胜的如此之快?”
“他的船好。”朱元璋拿起桌上的军报,将它竖起来面对着自己,“信上说他的船有如参天巨木,顺流而下以后在江岸停靠,船尾与城墙齐平,士兵在船上奔走就可攻进城去,花云根本什么也守不住。”
“这……陈友谅的水军本就强盛……”
“看来他们那边造船的工艺又有进步。”
“既然如此,不如设伏江岸。”
又有一人道:“不好,我们还是退居两侧山之上,那里地势高些,易守难攻。”
“应该先稳定心思,去信看看陈友谅的意思。”
一众谋臣各执异议,好像马上就要吵起来。武将那边倒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颇有冲出门去陈友谅就在门外,拿起刀就能砍人的感觉。
退居山上这个说法,让刘基有些想笑,也不知道他要是到了钟山上,瞧见山上的那两个千年老妖,还会不会这么想。
总之厅里顿时热闹的像菜市场一样,乱哄哄的讨论不出什么来,在谋士那本就舌灿莲花的口才加持之下,每个人的意见却都好像很有道理。
朱元璋听了烦躁,朝着门外一挥手:“好了,咱知道你们的意思了。现在先都给咱出去!百室,伯温,你们俩留下。”
两方人很快闭嘴,排好队一溜烟出去,聚在了门口等结果。
门被合上。
“走,跟咱去里面谈。”
说完这句话,朱元璋就大步率先走进里屋去。
李善长一抬手,对着刘基道:“刘大人,请。”
刘基到了应天府以后,因为修行的关系,没收获什么官职,论身份,就是朱元璋的谋臣,民间管这种职业叫做军师。
他和李善长之间,虽然没有明着的上下之分,但老朱同志在刘基来了以后,很是看重他,还真不好说谁的地位更高,按照身份的进门顺序,现在确可以谦让一下。
恰巧的是,刘基好像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做谦让,一拱手,说了句谢谢李大人,就自己进去了。
李善长的笑容僵了一下,一甩袖子,也跟进去。
“你们对这件事怎么看?”
内室里摆了一张很大的长方形桌子,四面都有椅子,朱元璋在首位坐下。
刘基开口就道:“劝大帅投降、撤离的人,都可以杀了。”
正走过来的李善长乍一听,诧异到腿都软了一下,险些跪下,不由地看向刘伯温。
他知道刘伯温说话直,却没想到有这么直。乍一听这话,还以为是大老粗的武将说出来的,真要这么搞,那门外的一堆人,岂不是只能剩下一两个?
朱元璋没什么表情,问道:“你觉得该怎么办?”
“设伏龙湾。”刘基道,“一直以来,陈友谅的实力都比我们要强,这次他主动出击,大帅应该占据有利地形,打他个措手不及,彻底扭转之前敌强我弱的局势。”
朱元璋也觉得要打,但他还担心一件事:“张士诚怎么办?”
“张士诚只是一介守虏罢了。他只会占着自己的那么一点地盘,从不敢主动行事,且常在红巾军与元朝之间反复犹豫,胸无大志,偏安一隅,不会有什么大出息的。”
这次李善长的看法与刘基一致。
“你也觉得应该设伏?”
“臣记得……陈友谅有一位旧友,他也在应天。或许我们可以用计诱他深入。”
“是谁?”
“康茂才!”
“康茂才?”朱元璋眯起眼睛,“他们关系很好?”
“他们是旧友。昔日红军起义时,还没有现在这样派系林立,两个人的关系好像很是不错。”
“好。”朱元璋道,“你去派人把他叫来,让他先不要搞那些屯田的事了,咱们几个合计一下,看看怎么样才能让陈友谅上了这个当。”
康茂才很快就来了。
他本来是领兵的,后来意外发掘了自己的种田天赋,有了个副职,现在镇守着龙湾,也兼任都水营田使一职,干的比本职工作还要出色一些。
这是个很魁梧的汉子,脸上的线条很硬朗,有双炯炯有神的黑眼睛,走起来路来脚下生风,一看就像个胸怀磊落的人。
他也确实是。而且他还是个孝子。
“大帅,您有事?”康茂才拱手问道。
“你和陈友谅关系怎么样?”
“很好。”康茂才大方道,一点也不怕朱元璋给他穿小鞋。
朱元璋很满意,他最讨厌别人骗他。
“咱想要你给他写封信,就说你要和他一起干,背叛咱,约他到江东桥见面。”
康茂才愣住,有一点犹豫,但很快地想到家中的老母,于是下了决心。
在这样的乱世里,最忌讳的就是犹豫不决,反复斟酌。他之前侍奉过元朝廷不假,但如今的事业已经稳定下来,再反复可不好。
刘基的文采好,朱元璋安排刘基和康茂才一起打个草稿。
“你告诉他,江东桥是一座木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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