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示……”牛头回头看了一眼,“纪有福的脑袋留在那里不会出事吗?”
“怎么,你还惦记他?”
“还有点。”牛头诚实道,“我们是很多年的,不,是我把他单方面当成了很多年的好朋友了。”
它的那颗大大的牛脑袋,上面光滑的牛毛反射出一些月光,映着它的牛鼻子,还有牛嘴,还有它憨厚的眼神,看着和朱标在应天府郊外见过的,为老农耕地的黄牛并没有区别。
“你一时想不开很正常。”马面不知道朱标对牛头好感度很高,反而生怕他因为这句话不高兴,赶紧道,“他不仁我们也得不义,以后就再没什么关系了!”
牛头沉默片刻,道了一声好。
朱标道:“纪有福的身体还在太平楼里,现在估计已经被火烧着,他的脑袋没了家,撑不了多久的,天亮以后就会化成飞灰。”
橘非出了洞口摇身一变,再次变成美人,挤到牛头马面中间,一手拍一个肩膀,小声道:“诶,你们两个能不能告诉我,这个红娘是哪里来的狐狸?不会是涂山的吧?或者是青丘?”
“不清楚是哪里来的。”马面道,“牛头与她关系很好,似乎提过她是条九尾狐。”
“九尾?!”橘非突然放大的声音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怎么了,你认识她?”朱标谨慎道。
“不认识,但是,但是……”橘非一下子变得像是被泼了水的鸡,萎靡不振,扭捏道,“老板,我能不去吗?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你留在这里,我们的行程不一定还会返回来。再说你要是被发现了,惹出麻烦来怎么办?”
橘非的样子好像还不是很情愿。
“有过节你就说出来,我好提前改变计划。”
“没有!没有过节。我一只狐狸都不认识。”橘非道,“我只是觉得尴尬。”
此话一出,橘非就见朱标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自己,那感觉好像就是在说——你竟然也会有这种情绪。
“老板!你看你这样子,难道我在你心里就一点脸皮都不要吗?……我实话说了,我们金华猫和九尾狐,从来就是死对头,一山不容二虎,人的阳气就那么多,不是你拿了就是我抢了,关系很不好的!”
“哦,我懂了。”朱标道,“你是业务能力不如人家,所以觉得很羞愧。”
不等橘非做无用的反驳,他就继续道:“正好你可以拜托人家指点一二,改一改你总是诱惑不了人的致命弱点。即使把猫里猫气改成狐里狐气,也要强点。”
“不问!我绝对不会问她诀窍!就算是打死我,我也绝对不会问!”橘非难得硬气起来,“我不能给我们金华猫丢脸!”
牛头和马面不明所以地看了它几眼,不明白它为何这么激动,于是只老老实实带路。
圆月向地平线划去,似乎已经飞到了天地的尽头,马上就要去到视野不能及的地方去。
站在城西的高山上向下看,那些曾密密麻麻的白灯笼稀疏不少,偶有那么一缕的白光突然遁去,想必是回归了哪个胡同里。
“我带你们走近路赶时间。”马面道,“地底下还有条路,除了我和牛头没鬼知道,就连黑白无常和钟馗也不清楚,是我们原来救过的一只穿山甲替我们挖的。”
“行,就走那里。”朱标点头拍板。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个道理在鬼身上也适用。
老朱同志就是这么做的,他把手底下收编来的将军用得很好,不管他们是投奔的、俘虏的还是投降的,全都一视同仁,甚至从中发现了许多帅才。他觉得好的,自然就言传身教给了朱标,相信朱标也能够将这个天赋传承下去。
牛头马面没去拿地上的灯笼,反而从枯树上折了几段树枝点燃后做了火把。
马面解释道:“这些灯笼之所以每只鬼一个,是因为它们能吸收溢出的阴气供给鬼楼。而且只要雷鬼愿意,它可以通过灯笼知道所有手持它们的鬼的位置。”
“以前老牛我问心无愧,一心一意为酆都服务,不怕这明着暗着的监视,现在么——我,我也算是反水了,要我拿这破灯笼还是算了吧!”
牛头一边说着,一边一蹄子跺下去,把它踩了个稀巴烂。
大家先前只觉得这是照明工具,或许也是种特色,没想到真实用途竟然还有一层,顿时都对其避之不及。
“来吧,都跟着我。”马面挑了一个山坡走下去。
走了半个时辰,他们就到了地方,穿山甲挖出来的地道虽然小了一点,但是却干燥温暖,没有什么土腥气,有火把做光源,一切都很顺利。月亮消失,朝阳初升露出微微红线时,一片小楼出现了。
这片小楼用木头搭建而成,四面种满了红杏,还有画桥与小溪并存,处处歌楼舞榭,流光溢彩,煊赫夺目,不时传来乐器与酒令声,声音此起彼伏,余音不绝,极为雅致奢华,简直不似人间美景。
酆都到处灰扑扑白乎乎的,竟然还能藏着这种秘境。
牛头开口道:“这里面鬼多眼杂,很多都是钟馗的探子,我和马面进去了就会被发现。林公子,我就告诉你一些要注意的事情吧。首先,红娘带着她的狐族们住在酆都,其实是她主动要求的……”
话说到一半,马面诧异大喝道:“你说什么?”
“我说她带着……”
“不,我的意思是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牛头哼了一声:“你可以有瞒着我的事情,我当然也有瞒着你的事情。”
马面苦恼地抓了抓头顶的马鬃,不再说话了,牛头说得很占理,而且看来它竟然是记仇生气了,以后自己还是坦率点为好。
“她和高百龄好像是有什么协议,一人一妖谈妥以后,她就住下来了。狐族修行,除了吸食阳气以外,还有个办法就是自己顿悟苦思,这两样一个风险大,一个困难多,所以红娘就发明了第三种办法。”
朱标思索道:“她决定吸食阴气?”
“对,凡人总是太脆弱,贪恋狐妖的美貌,和她们双修以后,不是死了,就是要找道士和尚来除妖。”
“鬼就不一样了,他们已经死过一次,阴气的多少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那东西虽然和修行挂钩,但是却不容易致命。”
“酆都刚建成的时候,我们这些鬼吏都还没有,守卫也少得可怜,被带进来的恶鬼们整天闹事捣乱,红娘自荐上门,高百龄就同意了,分出去一些阴气,好让恶鬼们有寻欢作乐的场所宣泄精力,是一笔挺划算的买卖。”
邹普胜担忧道:“听你这么说,这位红娘姑娘和高百龄似乎是一伙的,我们见到他,她真的会帮助我们?”
朱标对此也有些忧虑。
他之前听到牛头说什么窑子啊青楼啊,脑子里想的都是一些拖良家妇女下水的凄惨故事,心中不断积蓄起愤怒,结果就在刚刚,被“主动要求”这几个字给哑了火。
他万万没想到还会有狐狸精自愿的情况。人家这个就叫做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但也是,人与妖本就不同,以人类的想法去衡量妖怪未免傲慢。
这只九尾狐如果和高百龄互惠互利,那根本没他们什么事,来这一趟只会自投罗网。
牛头道:“他们合作是以前的事了,现在高百龄找来了雷鬼,还有了日渐成熟的规则,不再需要红娘,红娘已经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只要时机一到,他们就会闹掰的,那只是早晚的问题。”
“最近矛盾已经越来越冲突了,许多恶鬼来到这里都白嫖,不肯给阴气,拍拍屁股走鬼。我上次见红娘,她简直像个炸药桶,估计是快忍不下去了,就在这两天!”
“照你所言的话,现在去拜托她,似乎时机正好。”朱标道,“可是我看你好像还有话说。”
牛头确实一副有心事的样子,它根本藏不住情绪,如果它的脚也是人形的,恐怕现在已经扣到地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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