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锋一转:“只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再晚些菜就凉了。”
锅中的汤水冒出氤氲水汽,在厨舱上空飘荡,室内一片温馨舒缓之意。
就在此时,敌军阵营。
“开炮!”陈友谅处的一个军官奋力挥下手中令旗。
他所执行的命令不过是诸多号令中微不足道的一个,还有数千个忠诚的士卒正在听从着来自大汉皇帝陈友谅的决策。
力量拧成一股绳,针对向他们的敌人。
轰隆隆!
震天响的炮声直插云霄,一颗颗弹丸从空中划过,然后一头扎进朱元璋的船队之中,扎在船上,就引起声嘶力竭的呼喊与惨叫,扎在水里,就溅起数丈高的水花。
一颗炮弹擦着边从朱标的船侧处摩擦而过,发出刺耳的声音,成串的火星炸开,火焰轰的一声燃起,整整半边船都瞬时间哀鸣起来,大半的结构顿时粉碎。
饭盆哐当一声掀翻在地,灶火上的饭食全部飞出锅去,冲至上空后落下,洒了一地。
橘非飞扑向张子明,按着他躲开一块桅杆碎片,随后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灰尘之中。
战争又开始了。
在朱标带着张子明和周颠去接刘伯温的时候,张子明曾说过很担心战局的情况,在那时双方其实就已经交手了,其间断断续续一直到现在。
现在的情况无疑是陈友谅又发动了一次猛攻,他们的船大装备又好,本来就占据优势,又怎么会不步步紧逼。
朱元璋被震得一个踉跄,扶住身旁的常遇春,才算稳定下来。
常遇春赶紧反手搀住朱元璋的胳膊,向外张望,喊道:“怎么回事,来人,来人!陈友谅打到哪里了?”
外面很快跑进来一个士卒,跪地大喊:“报!敌军总攻!”
总攻?
朱元璋一下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陈友谅这是打算玩真的,这时候不认真,那就只能等着死!
“反攻!咱也得反攻!不能退!”朱元璋迅速思考着,“他们的船太大,打咱们是从上往下打的,不能硬拼,得想奇招。”
坐在下首位置上的刘基很快站起来道:“我军的优势在于灵活机动,要吃透他们船大不方便的毛病才有胜算。”
徐达脑子机灵,又有长期作战的经验,立刻明白了他们的打算,登时站了出来,拱手道:“大帅!末将愿战!我做先锋!”
“好!”朱元璋不说什么矫情的话,让别人去他也不放心,“你领上船,分几十队,先去应战,拿上火铳,带上箭和火油,咱等你的好消息!”
“是!”
徐达领命,大步踏出门去,手一挥召来亲兵,收拢队伍,自己登上了一条船,火速出战,在船头哆的一下插上了“徐”字大旗,喝道:“都随我冲!”
数条小船冲出军阵,只在身后留下水波,于冲锋的路上排列组合,分成了二十来个队伍,各由勇士带领,追随着最前面的旗帜,像一把尖刀插进黄油那样,扎进了陈友谅的大本营。
谁都没料到徐达会这么勇猛。
他不仅勇猛,而且有智慧,在徐达的指挥下,小船们就像群狼围攻老虎那样狠咬上去,一靠近那些巨船,他们就举起了手中的火铳与箭弩,一道道攻击迎上去,陈军猝不及防下,死伤惨重。
他们失去支撑的身体落进水里,好像下饺子一般,鲜血从上方落下,又好似红色的大雨,场面震撼人心而又残忍。
这样的战术十分有用,转瞬间陈友谅就失去了几十条大船,徐达旗开得胜。
他的那条小船正冲到了一艘主舰下方,老朱同志说得很对,大船是好,但是着实笨重,船上的士兵眼看着徐达冲了过来,想要转向,也想要和其它大船配合成阵,但是一时半会儿就是转不过来。
徐达率先攀上这艘主舰的船壁,领着十几个亲兵攻了上去——猴子也不会比他更灵活,几乎短短几息,徐达就站在了甲板上。
他反手从背后抽出刀来,对着敌人的胸膛狠狠一劈,手上顷刻多出条人命,脸上也溅到了鲜血。
“杀!把这条船夺下来!”
“是!”十几个大汉这时也已站到了甲板,纷纷领命,有一人先垂下一条绳索去引其他人上来,其余的则如鱼入大海,四处作战。
拼杀声渐渐布满这艘船的每个角落。
陈友谅远远看着,上半身向前探去,手撑在船舷上,眯着眼道:“那是徐达吧?”
高百龄在他身旁立着,手里拿了一把纸伞,日头向哪里偏,他就把伞像哪里遮。天气这么热,仗打得这么激烈,他照样还是白的像一片纸,面上没有半点血色。
陈友谅扫他一眼,试探道:“朕呆在你身边,似乎比以前要觉得更冷些。”
“你也不用试探,我吸取的阴气确实越来越多了。”高百龄淡淡道,“这里面有我帮你的原因,也有一点别的原因。”
“哦。”
两人一时无话,陈友谅继续观察战局,但气氛却显得尴尬了许多。
高百龄的嘴唇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道:“观他煞气人气与官运,确实是徐达不假。”
“此将有勇有谋,若是朕的手下该多好。”
“张将军也不差。”
陈友谅大笑:“他当然很好,他是和朕一起长大的!没有人比他勇猛,也没人比他忠心!”
“所以你该珍惜眼前人,不要强求机缘,个人有个人的命。”
“命?”陈友谅好像第一次认识高百龄似的,诧异地扭头看着他,“你说命?谁和朕说认命,朕都不会惊讶,但是你和朕说命?”
他用手里的长刀点点甲板:“这下面可是有你替朕笼络的一条龙,难倒这条龙本就是朕命里该有的?”
高百龄沉默片刻,道:“也许我替你做事合该是命的一环,天机大道,生死轮回,有谁能逃得过去?我辈修士看似能呼风唤雨,也只是在与天争斗罢了,触犯了规则,一道雷劫下来,任有七头六臂,也只能化为焦炭。”
“你是这么想的?”
“……我不知道。”
“你不是。”陈友谅笃定道,“你跟着朕,不,你利用朕,也有些年头了。朕知道你没有把朕放在心里,虽说朕也只是在利用你——”
说到这里,他短促地笑了一声,似乎是为这样的关系而觉得有趣,接着道:“但朕欣赏你!不为了别的,只为了你敢斗!你敢想!”
他指了指对面的大军,又指了指自己:“朱元璋只不过是个乞丐,而朕呢?朕是个臭打渔的!”
“你明白吗?臭打渔的!张士诚,他也不过是个私盐贩子!我们三个简直是低到了泥里去。”
“可是现在我们在干什么?我们在打天下!在争这个江山!”
“江山啊,这可是万里江山!从古至今,多少英雄为了它流干了血,哭尽了泪。多少美人为了它一命归西!”
“千古的霸业,万载的称颂,那是多么大的魅力。”
“乞丐、渔民、贩子,我们在夺江山,我们在打天下!”
“它的主人曾经是那个昏庸帝王的没错,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千千万万的人里面,从来就不缺敢做事的,从来就不缺敢争的,无论是什么环境,无论有多难的问题,这片土地里,绝对会有人愿意站出来当个领袖!他一定敢领着敢于反抗的人去抗争!”
陈友谅情绪激动,说到这里,他已经丢掉了往日的深沉,喝道:“这都不关命什么事!你懂吗?成大事者就要逆流而上!”
高百龄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陈友谅,他被深深震撼住了,几乎失去了言语的能力,过了很久,才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人会郁郁而终?为何人要生老病死?为什么人妖两立?众生又为何会求而不得?”
“这是规则,这不是命。”陈友谅已经冷静下来,用一种近乎残酷的目光看着高百龄,“一朵花只能在土里长着,这是规则,但是你可以把它拔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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