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先靠过去看看。”
韩百户下了命令,不多时有一个龟公跑来,恭敬行了礼,领他们到一艘不出众也不会叫人轻看了的画舫上,舫上的姑娘们十分有眼色,收了琵笆古筝,全回到屋子里去,不发出半点声音,好像不存在似的。
两个仆役拿起桨,画舫飞快驰向河中央,停泊一会儿后,不留痕迹地飘向张来释的船。
“恐怕不能直接拷问。”韩百户为难道,“圣上到底没有命令,这样的事传出去也没有解释。”
杨高孟道:“找个姑娘去把他灌醉,给他下药,先试试套话。”
“行。”韩百户同意了,“我去吩咐。”
很快的,他从屋中的姑娘里选出一位,这位姑娘长得不是十分美丽,但身上却有股楚楚动人的气质,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人时仿佛有朦胧雾气,惹人怜爱,下意识地觉得她可怜,不会有什么坏心思。
“好。”杨高孟为韩百户的眼光赞了一声,“就她了,找个由头让她过去吧。”
这位姑娘上了张来释的船,自称是别人介绍过来,专门陪酒的,张来释平时常被人巴结,似乎并没有怀疑什么,在药物和酒精的作用下,很快就倒伏在桌上,被众人搀到房间的床上躺下休息。
凭着锦衣卫的身手,韩百户带着杨高孟避开众人来到房中。
姑娘道:“大人,他已经醉了。”
韩百户嗯了一声,推推张来释,张来释摆了摆手,嘟囔几声,翻身裹紧被子。
“他最近常来?”杨高孟问道。
姑娘见多识广,认出他是个太监,低着头小声道:“回大人,张都事连着半个月睡在这里了,从没回过家,每天点不同的人作陪,一掷千金,花了不少的银子随意打赏。大家都说,他约莫是发了一笔大财。”
杨高孟看向韩百户。
韩百户皱眉道:“没人给他送过钱,他家里的财产也不多。”
杨高孟想了一会儿:“先问吧,之后再查。”
姑娘会意,趴在床边,贴近张来释的耳朵:“大人,大人,醒一醒,有人来找您了。”
“……谁,什么?”
“有人找您,说是有事呢。”
“……叫他回去,明天再说。”张来释不耐烦道。
韩百户在门边弄出了一点声响,装作是有人进来了,顺便踏了几步,显得真实。
“大人,是急事,不说不行,您见一见吧。”
张来释想要睁开眼看看是谁,却发觉眼皮坠了铁锁一般,沉重得要命,怎么也睁不开,想动手指,也抬不起来,只好道:“让他说……让他说吧。”
韩百户点了一支熏烟拿在手里,让张来释吸了几口后灭掉,开口低声道:“大人,熊家的事,宫里知道了。”
话音落下,房里死一般的静。
姑娘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肩膀微微抖着,呼吸放缓到极致。
许久许久,韩百户甚至开始以为他没听清,正准备再说一遍,忽然见张来释好像被人打了似的,浑身抖了一下,大喘几口气后,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是那种酒后的哭声,模糊又奇怪,往往是让人觉得好笑的——常有醉汉抱着路上的柱子,嘴里喊着要拜把子之类的话,说什么这辈子不能同生,只有同死。
但是房间里的人都笑不出来,非但笑不出来,神情还一个比一个严肃。
韩百户与杨高孟对视一眼,试探道:“大人,如今怎么办才好?”
“还能……还能怎么办,逃得掉吗!死矣!死矣!”张来释在床上蠕动,像一只化蝶不成的虫子,“我早就知……知道,圣上不会放过我的,夫人,带,带家里人走……臣有罪!臣有罪……圣上开恩,圣上开恩……”
这些句子虽含糊破碎,表达的意思再清晰不过。直到这个时候,韩百户才算是真正放下心来,婚事既然真的有问题,那他便不用担心熊家的报复,再没什么好怕的。
放下心中包袱,他的目光由冷静转为兴奋,看张来释的样子,好像在看一块大金子,在看行走的功劳。
反观杨高孟也是一样,他的表现有过之而无不及,恨不得把张来释吃了,到奉天殿上再吐出来。
但杨高孟的生死到底已经和这个案子挂钩,他比韩百户要克制一些,努力平复情绪后,弯下腰去:“圣上答应开恩了,你说出主使是谁,便不罚你的家人。”
张来释只道:“爹,娘,快跑。”
“熊氏许给谁了?”杨高孟并不气馁,换了个问题,“张来释,把实话讲出来,圣上饶恕你的爹娘。”
“熊氏……熊氏早就许给杨家了,许给杨希圣……”
电光火石间,杨高孟立刻抬头看向韩百户,韩百户也在看他,两人对上视线。
第203章 暴怒
武英殿外的台阶下,杨高孟和韩百户并排跪在一起等着召见。
是吴策做出了决定,要他们当面向朱元璋报告情况,结果他们到了这里时,竟发现张来释已提前入宫。
两人都低着头,殿内的隔音本来做得不错,奈何皇帝咆哮的音量太大,东西砸碎的动静又刺耳,零星的声响直往他们脑袋里钻,在不能捂耳朵的情况下,精神紧绷,汗珠便一滴滴往衣领里落。
黄禧侍立在门边,他这个位置最倒霉,既要被风吹,又能看见殿内种种,一不小心,就容易受迁怒。
不过到底当了这么久的大内总管,又在朱元璋身边做事,黄禧的胆子已经练出来,此时一言不发,静静看着自己的浮尘,好像是第一次见它。
其余的太监宫女们大气也不敢喘,一个个耳里嗡嗡响,动也不动,直勾勾盯着地面,心跳都几乎跟着殿里的声音跳动。
“是你!是你要给咱做媒的,是你告诉咱熊氏未嫁,现在你又来说,她早就许了人家了。好啊,什么事都叫你干了,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和熊家有仇,借着咱报复?”
朱元璋单手撑在桌边,怒视着下方的人影,像一头被触怒的狮子,倾天的怒火体现在帝王身上,带给人足以窒息的恐惧,没有人会怀疑他的手段,也没有人能够怀疑!
张来释面色惨白,额头一角流着鲜血,那是被朱元璋扔出来的茶杯磕破的,已蜿蜒流到他的眼睛里,他并不敢擦,就那么闭着一只眼,跪在地上不断颤抖,惊恐绝望。
“臣,臣和熊家没有仇……”
“那你是什么意思!”
朱元璋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天的一声响后,他的怒吼回荡在殿内久久未散,梁柱都仿佛要塌了。
“臣有罪……”张来释开始磕头,磕得昏天黑地,眼前发晕,“臣有罪,求圣上开恩。”
“你要咱开恩?你怎么不给咱开恩,咱反倒要求求你!你这么有主意,给咱出一个吧!”
朱元璋被他气得发抖。
“你告诉咱,百姓们怎么看咱?是不是要说咱是抢臣子老婆的皇帝!杨家呢,他们怎么想?以后史书怎么评论,是不是咱看熊氏貌美,就要强娶她?”
张来释停住了,之前被砸出来的血,还有他自己磕出来的血,此时全淌在脸上,称得他像是只鬼。
他膝行几步,凄惨道:“皇上,皇上,此事臣也是才知晓啊,臣一知晓就立刻入宫来报,臣怎么敢存心害皇上,要说杨家,他们和熊家才是合谋起来大不敬,等着看您的笑话!”
朱元璋把脸都气紫了,两眼冒火:“闭嘴!”
张来释抬头愣愣看着他。
“来人,把他架出去!把他拉到菜市,不,把他乱刀砍死!”
“皇上,皇上!”张来释朝朱元璋扑去,抱住他的腿哭喊,“臣真的不知情啊皇上!”
“滚开!”
朱元璋飞起一脚,几乎把张来释踹到殿外,他撞在门上,软软滑了下去,差点砸到闻讯而来的金瓜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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