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一会儿去拿些,过来付账。”朱标问道,“老伯,您在这里当庙祝多久了?”
“我是从我爷爷那里继承庙祝这个身份的,算起来。”他道,“有三十六年吧。”
“您知道城隍爷的事情吗?咱们这里……”
庙祝看出门道来,打断了他的话:“你不是来祭拜的吧!既然如此,也不用非要烧香来讨好我这老头子,心不诚则不灵,浪费钱做什么。想问啥就问啥,知道的,我就告诉你。咱们俩聊聊天。”
“好。”
他推开自己的小木头门,带朱标走了进去。
朱标大致一看,房间不大,家具也很少,角落里有一张小木床,看起来结实,但已经旧了,床上叠着一方薄被,破了几个小洞,浆洗得发白。
房中的是个方桌子,正好两个板凳,庙祝给朱标倒了一碗碎茶煮出来的茶水,又给他端来了一盘煮花生。
“后生叫什么?”
“叫林示。”
“啊,老汉我叫宋常。大家伙都叫我宋二爷。”宋二爷喝了口茶道,“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问庙里的香火怎么样?来的人多么?”
“这座城隍庙香火还可以,过年过节的时候人最多,尤其是初一十五,有很大的集会办在这里。到时候雇人抬着城隍小像,从城中出发,一直抬到庙中,路上挂起灯笼,路边摆上小摊,那才叫热闹。”
“香火如此好,您却过得清贫,真是虔诚。”
“哈哈……”宋二爷笑了,“钱都用来修缮砖瓦了,越漂亮,才越有人气。至于虔不虔诚,老百姓嘛,不是拜城隍爷,就是拜菩萨,抛开菩萨,也有老天爷,图个寄托。”
“您说的有理。”朱标眼前一亮,觉得有戏,还能再聊,这位老人家比他想的还要开放一些。
宋二爷道:“我只能做做这些事儿了,以后谁说的准呢。我没娶妻,没孩子,也老了,还不知谁来做下一任庙祝呢。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当然不是吝啬的人,城隍庙不是我的家产,交给旁人管理也是行的。可是吧,乡亲们虽都是好人,但他们一辈子也难踏出村外十里,没什么见识,管账接客是不行的。”
“嗯。”朱标点点头,承认这确实是问题。
“年轻人有活泛劲儿,也好□□,机灵的说不定能学点东西。不过这些年到处打仗,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也是难事,他们不是从军了,就是跟着爹娘刨地,不肯来我这里。”
“有些主动过来的,都是地痞流氓,想要不劳而获,榨取油水,如果把庙交给他们,城隍爷是半个贡品也得不上的。”
“正经的后生难找啊。”
说到这里,宋二爷叹了口气,一双眼睛不断瞟过来,看着朱标,暗示的意味几乎要溢出来。
朱标这才明白他什么意思,哭笑不得。自己打听消息,原来是被他当成有意接收庙宇的继承人了。确实,一般人不会来问这些,产生误会很正常。
他只能岔开话题:“老伯,庙里供的城隍爷是哪一位啊?”
“什么哪一位?”
“您看啊,有些大英雄会被当城隍供起来,比如说文天祥。也有些神话人物,兼做城隍,咱们这里什么情况?”
“文天祥是谁?我不知道。”宋二爷摇摇头,“城隍没有名字,起码我爷爷没有讲过,城隍爷就是城隍爷嘛。”
“这样啊。并无典故……”
“你是哪家跑出来的少爷吧?”宋二爷道,“老汉告诉你,这庙其实挺好管理,也不影响你继承家业的。”
他还不肯放弃,觉得机会难得,抓住朱标不放。
朱标笑道:“我不会当庙祝的,除了家业以外,我爹有别的东西要我继承,实在是有些忙,您的好意心领了。”
“啥?”宋二爷道,“除了家业,还能有啥?你还能管别人的事不成?”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我既然来问问题,当然是有事做的。”朱标道,“您放心,我不当,也有别人来当,过段时间我就带人来,您亲自考核,一定满意。”
说着,他就往门外走。
宋二爷追出去,不死心道:“别人?我见过的人多啦,小伙子,你就很好嘛。”
“不了不了。”朱标推辞道,“忙,真的忙。”
“忙点也没事。庙里已经修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钱,你雇几个长工。”
“这不是坏规矩了吗?”朱标大感离谱,宋二爷竟然都开始许条件了,“我一定带人来,您别着急。”
朱标走起来脚下生风,宋二爷根本追不上,只能看着他走远,大感遗憾,背着手回去了。
至于他说的承诺,老人并没放在心上,他看出朱标不是普通人家的少爷,是个贵公子也说不准,碰瓷般的挽留不成,场面话自己要是还当真,老脸就真的丢光了。
走到正堂,两个人立在一处,勾肩搭背,说说笑笑,热闹极了。
沐音看见朱标过来,介绍道:“标……示儿,看这位,这位是周义荣,杭州来的行商,想卖些布匹。”
朱标和这位周义荣互相见了礼。
他是个中年人,有商人独特的气质,看起来怪精明,不过并不令人讨厌,眼神明亮,脸上带着笑,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把和气生财这一原则贯彻到底。
商人的地位虽然不高,但那是真的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有钱能使磨推鬼。让磨盘和鬼打架都行。
不少诗书世家面上瞧不起商人,其实暗地里也做买卖,嫡子读书,庶子经商,十分常见。尤其是南方地段,常见儒商,家里人做过官,读过书,路子才更多。
话虽如此,周义荣不像儒商,他像是那种白手起家的大老板,朱标和他说了几句话,就感觉这人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在哪里也吃得开,恐怕见了古板的宋师,亦能交流,说不定还能卖他几块墨,买他几幅字。
“周先生来应天卖布?从哪里来?一趟下来利润几何?”
周义荣道:“其实鄙人这次并不图赚钱,主要是看看应天的风土民情,调查市场,顺手带了一些货物,毕竟布匹总是硬通货,卖出去也好补贴路费。”
“杭州的商人对应天也有兴趣么?”
“嗯……”周义荣斟酌语句,“鄱阳湖的水战,整个江南都在瞩目,现在朱元帅胜了,大汉皇帝已死,大汉也就快灭了,武昌马上要陷入战乱,我们总得找找后路……”
“什么后路?”朱标问道,“难道说杭州的商人从前只去武昌做生意吗?”
“自然不是。”周义荣笑道,“武昌的生意没了,多在应天加把力是肯定的。不过这后路指的是那一种。”
“哪一种?”朱标追问。
“阁下已经知道,又何必再问呢?”
朱标笑了:“明明是周先生有言在先,处处明示,现在倒像我苦苦相逼了。”
“哎!说笑了。我只是与这位兄弟聊得开心,看出他是军旅出身,有心结识,没想到惊喜还在后头罢了。”
与朱标交谈时,沐英并没有插嘴,这让周义荣明白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他观沐英,觉得这位青年已是地位不低的将军,看朱标的行为举止,才发现这位少年是主导,恐怕背后有更大的价值。
“周先生想认识什么样的达官贵人,又准备了多少金银用以贿赂呢?”
这话太直白,周义荣吓了一跳。
他小心道:“金银财宝只是虚的,一时得来的关系并不牢靠,我的意思是寻找可靠的利益线。”
“利益联结?”
“正是。”
“盛世卖布还好说,乱世卖布许以利益,这不对吧?”
如此强硬的语气,什么样的家庭才能教育出来?这个孩子恐怕生来就不需向别人低头商量什么,也不需虚与委蛇,讲话才直指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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