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严辉赶紧拉着许暮的胳膊,向远离那处没有围栏的边缘,一直把许暮往安全的地方拖。
许暮没反驳,任由着白严辉拉着走,安静地听着他讲述自己被押送到审判庭这三十九小时发生的事情。
其中,江黎在暗中做的一些事并没有通知过白严辉几人,所以白严辉此刻讲述的也不算太完整。
但是没关系,已经足够了,许暮可以从现在发生过的事情倒推出江黎为他做了什么。
筹备这么多……一定很辛苦……
肯定没好好吃饭。
许暮失神了一瞬,他知道自己此刻不会寻死。
江黎替他做了这么多,他绝不能辜负江黎为他造的势。
许暮知道江黎厌恶钦天监,如今,事态已然明晰,他要从这一刻起,无论手段,最终只为掀翻这腐朽的天,为众生,也为挚爱。
而到了那一日后,他会举起枪支,跪在江黎墓前,将枪口面向自己的太阳穴,扣动扳机。
或许,如果承蒙无上命运垂怜眷顾,他是不是会在未知的某年某月某日,与某人重新相逢。
所以此刻,他要镇定下来,他得保持思绪的清晰和理智,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
白严辉汇报后,许暮已经站在宋幸和卓洪前。
有钦查官从后面小跑过来,给许暮披上钦查处的厚制服外套。
“多谢。”许暮平静地点头示意,声音淡薄,无悲无喜。
将视线缓缓垂落,低头俯视两人。
宋幸被死死按住,愤怒地抬起头瞪他,卓洪脸色惨白,捂着自己摔断的腿。
之前负责押着宋幸的那个钦查官一整个人都在哆嗦,他亲眼看见了因为自己工作失误,造成了怎么样的后果之后,已经彻底吓傻了,他僵硬地站在一旁,又急又愧,苍白的嘴唇颤抖:“许队长,是我的错……我……我该死我真的该死!”
他没看住宋幸,险些害死许队长,是江顾问替许队长挡枪,他……他害死了江顾问,害死了许队长的爱人。
“执行任务中出现重大失误,按照钦查官行动守则,回去后会有处分。”
许暮没什么表情,只是公事公办地回了一句。
“许队长……”那个钦查官愧疚到崩溃,还想说什么,被白严辉眼疾手快地拽住了。
许暮移开视线,看了眼宋幸和卓洪。
许暮的目光没有在他们二人身上停留,淡淡吩咐一句:“二队负责押送他们带回钦查处,审出他们之前都做过什么。”
说完,许暮便向别处走。
白严辉的忧虑的目光追随着许暮的背影,许暮无声走在雪里,一片一片的雪花沉重地落在许暮的头上,纯白色压住他的黑发,好像是一瞬间白了头。
白严辉刚要叹气,就听见身后,宋幸忽然大喊:“许暮!我杀了江黎!你就没什么别的要和我说的吗?”
许暮脚步一顿。
白严辉在一旁嗷地一下就紧绷起来了,眼睛瞪地滚圆,眼珠飞速转动,时刻警戒。
其他的钦查官也紧张地看着他们队长,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
宋幸破碎的镜片后的双眼里,划过一抹冷笑。
只要许暮被激怒,最好是亲自过来拨开这些钦查官揍他一顿,只要出现一点变故,他就能抓住机会……
可是,许暮的脚步只是停顿了片刻,便重新向别处走,连头也没有回,冷静到几乎冷漠,声音很短促,很淡:“打晕,拖走。”
所有钦查官都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却没人看到,背过身子的许暮,死死咬着牙,将自己惨白的嘴唇内侧咬得血肉模糊。
以此尖锐的疼,遮掩住内心绵长空洞的痛,将沉痛苦楚麻木成一团烂泥,让血腥味冲击大脑,冷静,冷静。
可是强撑着镇定下来太过痛苦,他现在每一次呼吸,冷空气刮过肺腑,带着尖锐的疼痛。
脑海里,江黎为他挡住子弹,又坠落高台的画面一遍一遍地重复出现,上辈子的,这辈子的,两辈子的回忆交错纠织在一起,闪烁着,一样的、或是不同的,两份记忆撕扯着他,让许暮根本分不清,他此刻究竟是重活了一世,还是他根本就没走出上辈子,还在痛苦中折磨着,于是欺骗自己,给自己编造了一个崭新的机会,告诉自己这是重来的一辈子。
许暮感受到自己此刻的灵魂像是从体内硬生生连皮带骨地被剖出来,解离而出,漂浮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的躯体毫无波澜、毫无情绪地工作。
“四队五队,留下搜查审判庭。”
“三队收缴、清点武器。六队就近关押投降的武装员工。”
“九队帮医疗队救治伤员。”
“其余队伍,下审判庭,回钦查处。”
各队的钦查官纷纷立刻应声:“好的许队长!”
许暮悬浮着,声音与思维分作两处,他听着自己一条一条下达指令,有条不紊地处理好一切。
钦查官接收到命令,开始按照各自的分工散开。
回钦查处的武装车已经整备好,许暮沉默地拉开车门,坐上后座。
白严辉坐在主驾驶位,卫含明和石竟一也收拾好武器,上了车。
三个人谁都不敢主动开口说话,白严辉默默启动引擎,驱车沿着盘旋的公路一路向下。
来的路上,一路冲破数个关卡,引擎轰鸣,刹车刺耳,枪响爆破在耳边,车里一片失重感和超重感交叠的尖叫。
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言。
许暮安静地坐在车窗边,他撑着头,望向窗外,窗外,大雪依然不知疲倦地冲破阴云,似乎要让纯白将这个世界涤荡一静。
他们将武装车开到地面上,审判庭正下方的广场上,人群拥挤,站在路边,高举左手右手,夹道相迎。
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却没有一个人喊累喊冷,所有人聚在一起,口鼻间呼出的热气凝在一起,凑成一大片温暖的洋流。
审判庭的直播仍在继续,人群高举着通讯手环的屏幕,欢迎大钦查官回家。
武装车从人群中缓缓驶过,在广场的中间停下了。
“许哥,我们得说点什么,”白严辉回头看向许暮,“让他们放心回去,不然这好几万人大下雪天的聚在这,太容易发生事故了。”
“好。”
许暮的理智驱动身体机能,他拉开车门,下了车。
周围有前来游行的普通居民,也有扛着长枪短炮用摄像头记录周围发生的要事的以太媒体人。
人们看到许暮下了车,开始自发地、缓慢地向周围散开,要给许暮留出一片空地。
“诸位。”许暮让自己抬起头,他面向正在慢慢腾出位置的人群,直截了当地开口,“今日起,钦查处宣布独立,请给我们一些时间,处理……”
许暮的话才说了一半,有一片的人群已经散得差不多了,露出了广场正中的一片空地。
空地上,站着一抹红色的身影。
许暮愣了一下,没说完的话卡在齿间。
远远的,他好像看到江黎松松垮垮地披着那件酒红色的风衣,懒散地倚在一辆车上。
他的双手揣在风衣口袋中,嘴里叼着一根烟,正微微垂着头,眼眸半敛,是很散漫的、居高临下的姿态,小A在一旁,谄媚地高高举着双手,捧着打火机,正在给江黎点烟。
一簇红色的火苗跳起。
许暮沉寂的心脏忽地随着那株火苗跃起。
他很缓慢地、很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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