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暮双目阖着,他微垂眼睫,面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唇线水平,他正坐在监牢内唯一一个物件——铁床的边缘,端坐着, 闭目养神,耳朵时刻留意着走廊的动静,帮助他在这个失却时间的牢房内判别究竟过去了多久。
冷静、耐心,是大钦查官从未缺乏过的品质。
一片昏暗之中,时间到维度会扭曲、解构,直至完全消亡,人只有在最开始进来时,才能保持对时间的概念。许暮在一开始就默数过,每二十分钟,一队武装员工会经过他这间牢房的门口。
自他被送进这间监牢起,门外的武装员工已经巡逻过五十六次,已经过去了十八小时零四十分钟。
说是到审判庭接受审讯和调查,但迄今为止没人来向他问话。
尚未定罪,就将他关押在审判庭的监牢内,恐怕钦天监是撕破了脸皮,完全不打算按照规章和律法行事了。
五十七次。
五十八次。
五十九次。
六十次。
二十小时整。
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江黎有没有作息规律,有没有按时吃饭,虽然他身体修复能力强,就算随意折腾也不会饿出胃病,但终归是对身体不好。
如果不出意外,他发给江黎最后的两句话足以打消江黎的怀疑,希望江黎能晚些发现异常,希望等到那时,一切都结束了。
在一片阒寂无声中,许暮听到了从远处传至耳边的脚步回音。
在众武装员工铁靴负重的脚步声中,簇拥着一个轻、但却含混拖沓的脚步。
许暮没动,也没睁开眼,他依旧端坐在铁床边,肩背笔挺,双膝并拢,手臂自然而然落在膝盖上方一段距离的大腿上,身上是干净利落的钦查官制服,银白色,在一片灰寂的铁笼内,银制的肩章无声反射着冷光。
即使身落囹圄之窗内,制服也依旧没有沾染一丝一毫的灰尘,也没见到一丝一毫的褶皱。
脚步声在他的牢门前停下了。
许暮依旧没动,坐在床边,面对的事墙,铁栅门在他右侧,许暮听见有钥匙碰撞的声音,哗啦啦作响。
明明上城区所有的高形建筑都已经改用电子锁,但审判庭的监牢却依旧保持着旧世纪传统,大概是想起到一个威慑的作用。
铁栅门被推开,许暮听到一道不算陌生的声音响起。
“许钦查。”
这声音的主人无数次在上城区市中心巨大的投影屏幕上,在钦天监总部的会议、官方的发布会,公开发表声明和月度季度年度的财政报告。而现在,却在出现在审判庭的关押区,一个监牢的门口。
许暮缓缓睁开眼,向右侧投以淡淡一瞥。
“宋长官。”
监牢门口,一个脊背有些佝偻,带着厚重镜片的中年人挡住走廊的灯光,在地面上投下长长一条阴影。
宋幸摆了摆手,让其他人离开,只留下两个武装员工在旁边,持着枪,一左一右近身保护着。
钦天监无人不知许暮许钦查的身手,宋幸生怕自己被挟持,两个武装员工也浑身紧绷,时刻盯紧许暮的一举一动。
事实证明,三个人都多虑了。
许暮根本没有要动手的打算,也没有要起身的打算,虽是坐着,微微抬头看向宋幸,眼神平静而深邃,仿佛能洞悉一切。
即使是孤身一人,面对两个黑洞洞的枪口,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懦,气势反而比对面的三人更具压倒性,任何人对上那双锋芒凌厉的双眼,都会不自觉矮上一截。
“许钦查,小许啊,实在对不住,让你久等了。”宋幸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笑,“这帮人也真是的,让我们名声赫赫的大钦查官屈尊待在关押罪犯的牢房里,成何体统,实在是太委屈了。”
许暮就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要不,许钦查,我们移步会议室详谈?我让人准备了热茶和餐点,那儿环境好。”宋幸抬手推高眼镜,厚重发白的镜片刚好遮住眼神里的精光。
“不必了。”许暮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字字有力,“宋长官,我想,你我二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彼此都心知肚明。”
宋幸脸上的笑容僵住,扯出来的嘴角有些扭曲。
“是,我知道,许钦查的能力自然是毋庸置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查到了不少。”
“‘我们’。”许暮抓住宋幸言语中的漏洞,他倏忽抬眼,抓住机会试探自己的猜想,“能被宋长官称为‘我们’的,应该是与你的地位平起平坐的,那就是剩下的三位长官,就是不知道是其中的一位,还是三位都有。”
宋幸:“……”
宋幸的额角缓缓淌下一滴冷汗。
这个许暮,感知的洞悉力和思维的敏锐度简直不是常人可以比拟的。只怕再说下去,许暮就要从他的三言两语中直接把他们的老底揭个底朝天,既然如此,那不如直接招揽。
“不用猜了,许钦查。”宋幸叹了口气,说,“我们四个,或多或少,都有参与。”
说完,宋幸格外看了许暮一眼。
却见许暮依旧没什么表情,好像早已料到了一般,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气得他牙痒,凭什么身陷囹圄受制于人,反而还淡然自若处惊不变?眼神和姿态中,还全然是示意他接着说下去的样子。
如此年轻,又有如此能力和如此魄力。
知道了他们这么多秘密,如果不能为他们所用,就会成为他们最大的敌人。
宋幸将声音放缓:“小许啊,虽然平时我和你没什么联系,但老齐和老卞都是看着你长大的,我也攀个关系,抛去那些官职不谈,我也算是你宋叔。”
许暮的嘴唇微微绷紧。
“其实,今天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宋幸说,“小许啊,你是个好孩子,我这次来,其实就是想跟你说明白我这么做的原因,是想邀请你加入我们的。”
许暮的眉眼微不可察地微微压低,他的声音稍微升起一度:“邀请我?”
见许暮的语气有所变化,宋幸心中隐隐一喜,说:“你不是想知道我那些没按计划下发的钱款都用在什么地方了吗?”
“什么地方?”
“你宋叔我们几个都不是贪污的人,这一大批经费,可都是用在了刀刃上,每一分钱得到的成果,那可都是价值连城!”
许暮的身子微微前倾,观察宋幸的面部肌肉群的变化,和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没说谎。
都是真话,甚至提到这件事时,宋幸鼻翼轻微外扩,不断翕张。他在兴奋。
什么事能让他兴奋成这种样子?权势、地位、声望、金钱。宋幸都不缺。他缺什么?
“那,是什么成果?”许暮抛出了引导的问题。
宋幸忽然将声音压低,神神秘秘地靠近许暮,腰背显得更加佝偻。
他轻声、一字一顿地说道:“生、物、科、技。”
许暮双眼微缩,缓缓道:“……西斯特。”
而宋幸却忽然缄口不言,稍微直起腰背,忽然从兴奋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剩下的可就是机密了啊小许,别怪宋叔现在不告诉你,你如果加入我们,宋叔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厚白的玻璃镜片冷光一闪,“小许,你现在好年轻,是多好的机遇啊!你肯定能比我们几个看得更远,见证更多奇迹。”
镜片后,宋幸混浊的眼紧盯着许暮的表情,低声缓缓蛊惑着:“怎么样……考虑考虑?你会收获得比现在更多。”
许暮紧紧抿着唇,搭在膝上的手缓缓握成拳,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微微突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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