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黎没说话,许暮就静静坐在他身边。
手掌覆盖在江黎的手背上, 也许是肢体接触, 他能感受到, 江黎此刻心情不好,从来到这处边界的垃圾场起,江黎的情绪就是漠然的,偶尔才提起心绪讲两句话, 剩下的时候,是和平常状态完全不符合的死寂。
许暮更担忧江黎,他隐约从口罩和帽檐遮掩下, 看到江黎眉宇间那丝遥远的悲伤和近乎自虐的绝望,很淡很淡,笼罩在一层烟雾中似的,几乎没人能看清,如果不是许暮如今能被江黎纵容着半只脚踏进他的世界,估计也不能看清。
但他如今看见了、看清了。
“江黎。”许暮轻声开口。
“嗯?”
“谢谢你。”
江黎:“?”
许暮:“谢谢你愿意带我来这里,愿意让我看到这一切。”
莫名其妙的,江黎懒散倚着的脊背微微挺直了一点,古怪地看了许暮一眼,见大钦查官神情认真,忽而弯起一抹笑,漫不经心地说:“真要感谢我的话,下次在床上多用点力气,让我爽了就是最好的感谢。”
“……”许暮,“……行。”
软硬都不吃,只会构筑起虚伪的面具,把内心藏在里头,一点机会都没有。
索性,这副皮囊难得入的了江黎的眼。
而这次,他绝不会放手。
许暮状若不经意地问:“在想什么?”
“一个人。”
许暮动作微微一顿:“难得见你提起什么人。”
“啧,你想听?”江黎偏头看他一眼,还记得刚刚许暮在医疗中心半跪着亲吻他掌心时的场面,莫名甩出了这个问句。
许暮的眼神如一望无际的海面,注视着他:“如果你愿意讲,我随时都在。”
江黎:“……”
什么嘛,这样看着他,莫名有点招架不住。
“也没什么,一个死人带着另一个死人罢了,只是正好在这个地方,想起来了。”江黎淡淡说。
忽而漂亮的眉毛一蹙,瞪了眼许暮,嗔道:“你知不知道这种追忆往昔最适合来根烟?”
许暮默了默,露出一抹笑:“下次带给你。”
说完,径直抬手,揽着江黎的后颈,向着自己的方向一带,这里毕竟是处在菌丝污染的源头,谨慎起见,许暮没摘口罩,侧头凑上去,隔着两层布料,用唇描摹江黎的唇瓣,细细磨出其轮廓。
“这次先用这个抵债,不知道江老板满不满意。”
江黎:“……”
许暮这是生吞了一本进化论?
江黎抬手碰了下口罩,耳根有些发热,他轻咳一声,别扭开口:“……勉勉强强吧。”
只不过是站在穹顶下,刚好想起一个死掉的人,但如果要讲述清楚,大概得再往前追溯,追溯到他从黑街被祁东抓到下城区,不过好在现在不用多费口舌。
江黎惊奇地发现,原来他早在第一次与许暮合作,在长乐坊的时候,就将这些埋藏在心底的隐秘讲给许暮了。
他在非人般的训练中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
然而祁东培养的杀手不止他一个,有比他大的,有比他小的,除了各种完不成就死的严苛训练之外,祁东会让他们开始杀人,作为杀手,就要克服直面鲜血的恐惧。
年龄不一的孩子到了时候,会被丢到一起,在祁东圈出的场地内厮杀,每日的食水都有限,最终能活下来的,只能有一个。
饿红了眼的孩子们开始朝着同为受害者的、没得选的同龄人举起了屠刀,拿着血淋淋的耳朵找祁东兑换食水时,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
那时江黎十三岁。
那时的他,他双手从未沾染过与他存亡无关的人的鲜血。
被圈在角逐场的,都是和他一般大的,半大的小孩儿,鲜活的生命。
江黎下不去手。
祁东要把他培养成一个毫无感情的杀人机器、一个指哪打哪不知疼痛的杀人机器、完全丧失自我的杀人机器。
江黎不会,也决不允许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他这一生,三岁之后,便再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但唯有一点,他绝对、绝对不能抛弃。
——江枳死前的声音温柔又哀伤,她对他说:
江黎,你要永远自由。
你的自由要翻腾不休,无人可折。
所以他决不、决不会任人摆布。
所以十三岁的江黎东奔西跑、东躲西藏,他绝不会出手杀害同龄的孩子,做出那般泯灭人性而后逐渐步入无间地狱再无法掌控自身的事。
而不杀人,就意味着没有食水。
江黎饿得啃墙皮,喝污水,缩在角落保持体力,避开屋外已经杀红了眼的同伴。
然而祁东对他寄予厚望,见他不出手杀人,愤怒不已,反而给其他人暗示,只要杀掉江黎,就可以立刻从这场角逐中脱身。
于是所有人发了疯似的寻找江黎,砍刀、球棍、钢筋,纷纷向他身上砸来,江黎浑身是伤,狼狈不堪,依旧没有还手,他怕自己一旦还手,就控制不住体内翻涌的杀意。
江黎带着伤狼狈逃窜,他按着鲜血淋漓的伤口,躲在遮蔽物后边,剧烈的疼痛撕扯着他的肺腑和大脑,齿间猩红,带着血沫的铁锈味,他竭力压制自己的呼吸声,生怕被人发现,在令人晕厥的剧痛里,江黎强迫自己的大脑飞速冷静下来,在所有人都想杀他的困境中找出一丝逃脱的余地。
重伤、滴水未进,如果不是因为他这一身强悍的基因,他早就死了。
江黎带着伤逃到了这一片管道群中,开始向上爬,找到了这一片难得如此隐蔽的平台,供他休息。
只可惜,平台上还有另一道呼吸声。
另一个孩子,祁东手下豢养的杀手,也受了伤,躲在这,祈祷这场角逐结束。
那个孩子给江黎分了剩在矿泉水瓶底的一杯盖的水。
江黎没接。
他们短暂地相安无事。
然而这份相安无事没持续多久,很快,在下面厮杀的人全军覆没,被投入角逐的孩子只剩下他们两个。
江黎早将自己身上的定位器捏烂踩碎,然而另一个孩子没有,祁东找了过来。
就在这个平台上,一个遍体鳞伤的孩子,一个瑟瑟发抖的孩子。
祁东往他们俩中间扔了一把匕首。
咣当一身,金属相撞。
祁东说,他们两个之间,只有一个能活下来。
江黎没动,那个孩子爬过去捡起了那把匕首,刀刃对着江黎,跪在地上,用膝盖一步一步靠近,哭得泣不成声,含混着无数数不清的对不起。
江黎不想杀人,也没打算死,他在盘算着从这个平台上跳下去的存活概率。
多次走过鬼门关,江黎已经尝试出了,以他的基因,只要没当场死亡,他就能活着将身体修补好。
然而他又在想,为什么不能把匕首插进祁东的心脏里。
对面的孩子抓住了江黎的双手,他们依偎得极近,江黎浑身是伤,没有一点力气。
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将刀尖对准自己,一点一点逼近。
忽然,在他根本反应不过来的那一刹那,对面的孩子刀尖倒转,抓着江黎的手,狠狠向着自己的方向一拽。
江黎瞬间瞪大了双眼,猩红滚烫的鲜血从那孩子的胸前喷涌而出,飞溅到江黎的眼瞳里,血色氤氲一片。
他听见对方破碎的气音,嗫喏在牙关,他在对他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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