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
“这个这么大,肯定是老大,哥夫说,老大底下一般都会有小弟,这里肯定还有,快摸快摸。”
大概是真的摸到了,几个小家伙呵呵笑。
那声音清脆又明亮。
赵云澜听着这声儿,所有的疲惫似乎顷刻之间就消散了。
“鸟鸟。”他喊了一声:“小二小三。”
三个小家伙闻声看过去,见是他,立马咋咋呼呼起来。
“啊?爹爹,是爹爹回来了,是爹爹回来了。”
“赵叔叔……”
几人呼啦啦的跑了过来。
赵云澜眼里带了些笑意,从马车上下来接住他们。
三个小家伙很热情,挨个抱了他一下,问他出去这么久,想不想他们?说了会话儿,便又想回去摸螺了。
赵富民和赵主君下了马车,说回去闲着也是闲着,他们过去看看。
赵云澜觉得累,就没跟着。
到家的时候,蒋小一还大房那边帮忙没有回来,白子慕去买东西了也不在。
蒋父在厨房里头熬香油,听见外头有动静,擦了擦手出来看。
见赵云澜从马车上下来,提着东西,面色还有些疲惫,赶忙过去帮忙。
“回来了。”
“嗯!”赵云澜朝厨房看:“小一没在家?”
蒋父笑道:“他去大房那边帮忙了,可能要晚上才回来。”他提了提手里的包袱:“这放哪里?我给你拿屋里去?”
“不用。”赵云澜微微摇头:“放堂屋吧,里头都是我从巡洲给几个孩子带的零嘴。”
“嗯。”蒋父看了看时辰,刚好晌午过半:“你可是吃过饭了?”
赵云澜摇摇头。
他忙着赶路,而且官道颠簸,吃了东西再坐马车,他总觉得肚子被晃得不舒服,也就早上吃了半个包子,这会儿早饿了。
蒋父帮忙把东西放好:“那我去给你煮点粥喝。”
他方才已经吃过了,是热的昨儿的剩菜,没煮新饭,也不晓得人会这会儿回来,煮菜的灶台上又熬着油,只能将就着先煮点粥喝。
午饭那会儿剩菜已经被他吃光了,但碗柜里似乎还有点瘦肉,蒋父洗完米倒下锅,又加了一瓢水,想了想,还是把肉剁了,想着给赵云澜煮点瘦肉粥,他怕白粥人喝不惯。
瘦肉粥也好煮,就是下米的时候放点姜,等粥熟了,把瘦肉倒进去,再洒点盐和葱花也就行了。
白子慕做过几次,蒋父煮起来熟门熟路。
赵云澜歇了一会儿,原说想进来搭把手,不过见着没什么能忙的,便又回屋去躺了会儿。
粥煮好了,蒋父去到屋外,敲了两下门:“鸟鸟他爹,粥煮好了。”
赵云澜躺被窝里,迷迷瞪瞪,今日舟车劳顿,昨儿夜里宿在客栈里头,他翻来覆去,不寐症又犯了,直到大半夜才睡得着,虽说是上等间,被褥啥的都软和,蒋家这木板床硬邦邦,和客栈里的没法比。
但蒋家这被褥上头总有一股子阳光味,说不上为什么,这床他一躺着就觉安心又舒坦,整个人能很快就放松下来,刚只躺了一会儿,他意识便有些模糊了,闻言只是嗯了一声。
没听见动静,蒋父又敲了下门,喊他:“天儿冷,你起来喝点再睡。”
赵云澜无法,只得从床上起来。
进到厨房的时候蒋父已经在忙了,瘦肉粥已经盛好,就搁在桌上,里头还放着一勺子。
赵云澜还是像着先前那般,用勺子搅了搅,想先把姜片挑出来。
可搅了半响也没见到半块姜片。
他扭过头,看着蒋父:“蒋大哥,这粥你没放姜吗?”
蒋父抬眸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忙活:“放了,不过我想着你不爱吃,放瘦肉的时候我就给挑出来了。”
赵云澜一顿,心尖莫名一麻:“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姜?”
姜这玩意儿,一般都是拿来去腥使,大多数人吃的时候都会挑出来。
因此也看不出爱还是不爱。
蒋父笑了笑:“你每次吃到姜,表情就不太好看。”
先前白子慕做了几次剁椒鱼头,里头放了蒜末和姜末,他躲得碎,赵云澜挑不干净,好几次吃着了,他眉头都会微微拧起来,不甚明显,和沈鸟鸟一个样。
蒋父见着了,还觉好笑,不想吃,吐出来了就是,可这父子俩却偏的还要蹙着眉头咽下去,活像就缺这一口吃的一样。
赵云澜心脏像是被人轻轻用羽毛撩拨了一下,心中油然而生一种道不明的莫名情绪。
他不爱吃姜这一事儿,除了赵富民和赵主君晓得,再也没有人知道。
已经故去的赵云峰不知道,做了十几年夫夫的沈正阳也不知道。
他以前对沈正阳并没有太多的渴望,他知道男人,三妻四妾的太过正常,他性格冷,不讨喜,因此他从不奢望沈正阳会只娶他一个人。
沈正阳开始接二连三的纳妾时,他已经自我开解得很好了——男人都这样,沈正阳不爱他,但要是能相敬如宾,这日子倒也能过得下去。
他也不需要沈正阳如何,只要能对他好一点,尊重他一点,能够让他依赖,他就知足了。他不奢求沈正阳能待他一心一意。
他的心愿很小。
也很容易满足。
可这么小的愿望,沈正阳却从未给过他,他在这段婚姻里,从沈正阳身上得到的,只有一而再再而三的心寒,以及一次又一次的难堪。
谈不上失望,只是所求的得不到,所想的盼不来,对沈正阳没了奢望而已。
这十来年的婚姻,于他而言,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关怀,体贴,温柔……这些他从未得到过,以至于,蒋父一个小小的无意之举,都像戳在他的软肋上一样,让他鼻子泛酸,差点溃不成军。
年轻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渴望感情轰轰烈烈,至死不渝。
也有一腔热血与孤勇,能为了感情而奋不顾身,甚至远赴千里、背井离乡。
可随着年纪的增大,那腔热血逐渐削薄冷却,然后会渴望稳定和平淡,即使一波无澜,平平淡淡,可家庭美满,和和睦睦,便也觉得满足。
除了父母,再无人这般真心实意的关怀过他。今儿……
也许是无意之举,又或是这人天生就这般,对着谁都体贴。
他穆然想起,好几次出摊正巧碰上赶集日,蒋父和蒋小一坐牛车去,他在院门口,好几次都见着蒋父总是坐在蒋小一跟前。
做剁椒鱼头的时候,那辣椒,他也总抢着剁,很少让蒋小一和白子慕动手做这活儿。
因为坐前头可以给孩子挡冷风。
因此生辣椒剁起来会辣着手。
这人是骨子里就带着体贴。
明明知道,可心头还是不受控制的涌上一股异样感。
那股异样让赵云澜感到十分陌生,却又让他鼻尖发酸,眼泪都差点掉下。
他不是爱哭的人,可这一刻却实在是有些忍不住,心头的苦涩几乎快要将他淹没。
碗里的粥还很温热,赵云澜原饿得前胸贴后背,可这会儿,他却是半点胃口都没有,不知怎的,胸口酸酸涨涨,又一阵阵的发烫,似烧进了骨血里,然后汹涌的流窜向全身。
蒋父见他盯着粥,搅来搅去,眼神空空落落,也不吃,就呆愣愣的,擦了手在另一边坐下。
“怎么了?可是煮的不好?”他有点不好意思:
“我也没什么手艺,你先将就着吃一点垫垫肚子,等下白小子回来了,再让他给你煮点吃的。”
赵云澜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舀了一勺粥放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后,沉默了片刻才道:“没有,这粥煮的很好。”
蒋父闻言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对方富贵出身,想来是吃得好住得好。
他手艺如何,他心里也清楚。
方还怕人嫌弃,这会儿听了赵云澜这般说,他笑了笑,指着一旁的大铁锅,道:
“喜欢就多喝些,锅里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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