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微寒, 梅林苑里的花枝被修剪过, 养的形似松柏, 稀疏的枝条上横斜着几朵待绽的花苞,夜风相欺,吹折深褐色的小枝。
“江公子,数日未见,近来安好?”墨辞先见到隐在花枝后的人影,笑意吟吟, “住的还算习惯?”
“鼎铛玉石, 是潇洒日子了。”江之郁满身寒气, 他身子不好, 在秋日里便已经披上了狐裘, “我听闻今夜承文殿有议事?”
“嗯,”墨辞先负手而立, 夜风吹动了他的发,他两边鬓发已然如霜,“萧衍这段时日里放在晏顷迟的深阁中养着, 晏顷迟又守得紧, 不让任何人靠近他寝殿半寸, 夜里面槐安堂恰巧死了几个弟子,其余的长老们着急想看萧衍的伤如何了,要找晏顷迟讨个说法。”
“原来如此,”江之郁抬眼,望向沉寂的夜色,“这些人怕是忧心京墨阁的新阁主又死在了宗玄剑派,这事儿说出去没法儿交代吧。”
他说到这,低笑了声,轻蔑道:“这假仁假义的作风还真是亘古不变。”
“好了。”墨辞先拢袖,说道,“天气转凉,江公子进屋说罢。”
“嗯。”江之郁又瞧了一眼悬在天边的云中月,今夜的月色浅,白影黯淡,照不清他的眼底。
他左边的耳上戴着只玉石耳珰,清透的霜色像雪,在月色中隐隐泛着圆润的光泽。
屋子里已经被点上了灯,两个人于红黄交融的火光里,一前一后迈过门槛。
“晏顷迟去南疆了吗?”江之郁刚迈进屋里,便闻见了积年累月的沉香香气。
香炉上青烟袅袅,沉香已快燃烬。
“去了,前几日去的。”墨辞先坐在太师椅上,将茶盏轻轻推过去,“他既然想查,就让他查去罢,南疆是个良莠不齐的地方,天外有天,要是碰到了什么,出点岔子在所难免。”
江之郁不是愚笨之人,他很快梳理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问道:“是你把晏顷迟引到南疆去的?”
“江公子,经年往事,就莫要再惦记了,”墨辞先眉眼舒展,笑道,“你来找老朽协作,应当是不会再惦记旧情的。”
“非也,”江之郁的指尖轻轻摩挲过杯口,说道,“我是觉得阁老此举操之过急了。”
墨辞先轻扬眉:“哦?老朽愿闻其详。”
江之郁啜了口热茶,目光流转,半晌才说道:“近来正逢南疆的月神祭,而盛弦歌是南疆巫蛊师,他是一定要回去参加这场祭典的,想必阁老也清楚晏顷迟一定会追查此事,那他必然会找去南疆。如此,只要确保他会亲自去,即可。”
“阁老想通过施压,让晏顷迟担心萧衍的身份暴露,做出过失之举,譬如叫弟子紧守殿门,不叫人靠近,这样一来,萧衍因耽误医治而死,也不会有人怪到阁老头上来,那都是晏顷迟的错,是他不给人靠近的,”江之郁垂眼,瞧着剩下的半盏茶,“这本该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墨辞先:“江公子是个聪慧人。盛弦歌是月神的护法,南疆三教九流居多,一直以来皆是泾渭分明,可谁不想在修真界立稳脚跟,逐鹿江湖呢?而月神能够在短短几十年内,在整个苗疆民间盛行开,其中盛弦歌功不可没,论功法,盛弦歌是会比晏顷迟逊色,可倘若交手的人是月神,那就另当别论了。”
烛火照月影,朝半敞的雕花窗外看去,夜色深深。
“可阁老有没有想过,倘若晏顷迟并未死在南疆呢?倘若他回来了呢?”江之郁偏过脸去看窗外,月色覆盖了整片梅林苑,“你要如何应对下策?”
墨辞先搁下茶盏,目光凝滞:“照江公子的意思是?”
“萧衍不仅要活着,他还要完好无缺的活着。”江之郁轻抿唇角,身子前倾,看向墨辞先。
他的旁边是一盏昏黄的烛灯,火光明灭,恍惚撩到了他的脸上。
“你要知道,我是在萧衍之后的几十年里来到宗玄剑派的,于情于理,晏顷迟爱的都不可能是我。我不过是他用来迷惑人的一个手段,是一枚棋子,”江之郁在笑,黑沉沉的眸子倒映着烛火,“你以为萧衍想不明白吗?但他不信。”
墨辞先和他于烛火中对望,静静等待下文。
江之郁眉眼间的神气黯了几分:“可让他们心生间隙的根本不是我。晏顷迟通达谙练,善于兵行险招,有的是城府和手段,他这么多年来瞒着萧衍做过多少事?萧衍又听命于晏顷迟,见多了晏顷迟的手段,还会再信他的话吗?”
“这都是晏顷迟自找的,他埋下的因,就该自食其果。”
墨辞先闻言,倏然一笑:“那江公子不让萧衍死的理由是?”
“我原以为墨阁老没有同周青裴说萧衍的身份,是因为阁老打算拿萧衍作为和晏顷迟打擂台最后的筹码,”江之郁也是笑,“既然如此,那我也挑明了说,我认为萧衍现在并不爱晏顷迟,所以阁老不该对他动手,他的作用比我们想的都要大。”
“此话怎讲。”墨辞先饮了口茶,茶水已经温了。
“萧衍绝非善茬,他没你所见的那么简单,想想晏顷迟活了几百年,不就养了他这么一个孩子,那些所谓的心腹贺云升,苏纵……哪个能有对萧衍上心?可惜从前的萧衍羽翼未满,兴不起风,也作不起浪。”江之郁说道,“但时过境迁,我有把握,萧衍从堕魔的那一刻开始,就与晏顷迟背道而驰了,见过权势的人,又怎么会再甘愿臣服于虚无的情爱。”
墨辞先置之一笑:“老朽见他愿意住在晏顷迟的阁中,还以为他们之间已经和好如初了。”
“萧衍绝计不是要做樊笼困兽的人,”江之郁说道,“晏顷迟教给萧衍的太多了,他用这么多年把萧衍淬炼成把出鞘的利剑,殊不知剑被磨得太锋利了,他根本招架不住这样的凌厉,反倒让自己沦陷了。”
“段问是萧衍杀的,他把晏顷迟逼上了一条死路,绝路,可他没想过晏顷迟会沽名钓誉,”江之郁不咸不淡的端起茶盏,拨了两下沉浮的叶,继而说道,“这样根本化解不了萧衍对他的恨。你让盛弦歌去杀裴昭,没料到裴昭没出事,出事的反而是萧衍,你此举,看似是助了晏顷迟一臂之力,萧衍中了蛊毒,简直就是老天给他的机会,可有用吗?”
“萧衍还是不会原谅他。”江之郁轻笑道,“晏顷迟只会在这一次又一次的决绝中发疯,崩溃。这世间的情嘛,就这么点东西了,不过嘘寒问暖几声,就能叫人漾起春心,禁不起打磨,禁不起利用。墨阁老想借刀杀人,这不就是现成的刀?萧衍的锋利,可比你手里的那把好用多了。”他在指盛弦歌。
墨辞先品着茶,望向江之郁:“可萧衍现在,还在晏顷迟那里,要如何肯定他与我们结盟?”
“好说,”江之郁笑道,“诱饵就由我来做好了,阁老只需要给他一个暗示,抛砖引玉,看他如何抉择便好,这几日我还是在老地方。”
“这件事恐怕还需要等上一段时日,萧衍现在蛊毒未清,怕是没有心思在这上。”墨辞先顿了顿,接着说道,“不如,老朽派人去把盛弦歌留下来的解药送过去算了。”
“也好。他这伤也耽搁不了多久,阁老尽量快些,在晏顷迟回来之前把这事儿办了。”江之郁含下最后一口茶,淡声道,“天色晚了,我也不多留了。”
两人说话间,香炉里的香已燃烬,清冷的灰堆积在炉子里,余香袅袅,徘徊于屋里,久久不散。
墨辞先在寂静中忽然出声:“对了,老朽还有一事,想要请教江公子。”
江之郁转过头,看他:“何事?”
“老朽觉着,你似乎很了解晏顷迟的做法,可你在九华山待的时间,并不算长,”墨辞先状似无意的问道,“又是数百年未见,江公子为何这般信心?”
江之郁眼中笑意稍纵即逝,他转回身,避重就轻的答道:“倘若连这些都探不到,岂不是白枉我蛰伏这么多年。”
上一篇:豪门后爸的快乐你想象不到
下一篇:穿成阴郁万人嫌早死的白月光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