栢行城的城主是位剃发老僧,年过半百,早已远离尘世,他带着晏顷迟来到了永宁寺佛塔,此塔拔地而起,屹立于天地浮云间,塔上金铎共有一百二十多个,悬于每层檐角。
晏顷迟和老僧一并在此眺望远方,风过时,金铎相互撞击,声声悦耳,传遍城中每处角落。
“贫僧见三长老这半月来,日夜难寐,怕是被心障所扰。”老僧笑说。
晏顷迟双手合十,稍作行礼,不作遮掩的答道:“家中有一子受了伤,我心挂念,总担忧他近来安危,能否过此劫难,让您见笑了。”
“恕贫僧冒昧一问,三长老所修剑道?”老僧问道。
“是。”晏顷迟答道。
老僧“阿弥陀佛”一声,说道:“大道三千,剑道门路又极为庞杂,三长老既然选择了无牵无挂的一脉,最忌得便是情缘二字,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世间所念情爱皆为虚妄,三长老还是莫要贪念红尘为好。”
晏顷迟闻言,沉默半晌,金铎声时快时慢的回荡在耳边,他似有所思,并不作答。
夕阳余晖浸染了他的白袍,老僧看着他的侧颜,见他脸边附着朦胧的光影,冷清冷意皆融于此,化作了温软柔情。
他心有所念,念在远方,那双温润漆黑的眼眸里似乎只余下了天边落霞,深远浅近的绯色,承载着他的所思。
金铎撞击,声声不休,老僧许久又道:“贫僧诫言,枷咒禁锢本心,若要破除此咒,剑心必将受损,届时怕再难回头,及时止损方位绝策。”
“我知道。”晏顷迟微颔首。
“修此道者应当断念绝爱,若枷咒破了,剑心销毁,错得一步即是万劫不复。”老僧劝解般的说道,“倘若劫难将至,依三长老之见应当如何?”
晏顷迟沉默的低头,凝着那枚覆着灵气的玉佩,月白色的长穗在风中轻晃,与白袖一并扬在腰侧,长坠的红线系着他的从未宣之于口的夙愿。
须臾,他再抬头时,竟是带着一丝丝无奈,温柔地笑了:“多谢谨言。可我早已心有所往,若是真有那么一天……”
晏顷迟言止于此,眼光黯淡了些许。
剑心销毁,意味着剑道崩裂,命途凋零,万劫不复。他比任何人都清明,也因此无畏无惧,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他也希望萧衍能够平安喜乐,不受自己所累。
晏顷迟眼中漾起柔柔笑意,腰侧悬着的冷玉上面刻着他的尘缘,他指腹抚过上面的纹路,只是垂眸看着,将情绪藏得干干净净。
栢行城城主露出歉色,欲要再言,却听得那边有弟子来唤晏顷迟,送行宴已经结束,行装打点妥当,可以回宗门了。
晏顷迟也不再耽搁,他道了谢,策马与一众弟子消失在风雪里。唯有栢行城的城主尤自枯立于塔上,听着永宁寺塔的金铎随风相撞。
一百二十只金铎在风中晃动,编制着送行的乐曲,胜过金石丝竹。
老僧双掌合十,于心中百转千回着晏顷迟最后的话——
“我早已心有所往。”
静默良久,老僧似有所悟,他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
晏顷迟再回到宗门时,萧衍的病已经比先前好了些许,只是人还是多半在昏睡中,晏顷迟为了守着他,萧衍睡在床榻上,他便席地而眠。
窗外寒风骤急,催着撵着过路的行人。
晏顷迟偶尔能听见萧衍的低喃,他在昏沉无力中低念着师叔,眼睛又酸又涩,手揉过眼睫,带出来的都是血,他每每害怕无助,便会在疼痛里闷声呜咽。
晏顷迟给他拭冷汗喂药,抱着他不厌其烦的哄念他的名字。
“师叔……”萧衍手指紧攥着他的衣袖,轻之又轻的说道,“天南寺的梅花是不是要开了,你带我去看好不好,雨太大了,天黑,我怕找不着你,又怕你把我丢下了。”
“等你病好了,就带你去看。”晏顷迟把他搂紧。
“你走了,就又剩我一人了,前些日子见不着你,去哪儿了?”萧衍依偎在他的怀里,涩声问。
晏顷迟垂首贴近他,轻声说道:“去栢行城了,在界北,那地方有你最爱吃的果子干,以后无事了就带你去,所以你要乖乖吃药,吃了药就能好起来。”
“又是以后么,”萧衍闻言低笑,喘息轻急,“日子真长呐……总是盼不到头。眼前都黑黢黢的,我见不着你,就总是会担心你的安危,我这几日一直梦见师父,师父总说想我了,说我都不去看他,可我很痛,我坐不起来,也看不见,我本想找你同我一道去看看他,但是贺师兄说你这段时日很忙无空,我便只能拖他去给师父烧些纸了。”
“过两日就陪你去。”晏顷迟说道。
“师叔……”萧衍低喃。
晏顷迟抚着他的乌发,觉得怀里的人轻如浮毛,没什么重量:“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萧衍静了会儿,才哑声问道:“院子里,是不是……还住了别人?”
晏顷迟手掌一顿,心中沉甸,不知要如何解释,这其中牵涉所广,一时半会也道不明白,他怕萧衍记挂此事,心里郁结,加重病情,转念又想着来日方长,纵有千言万语也该留在在后面说。
晏顷迟静了少顷,轻声答道:“除了你我,哪儿来的人?”
屋子里一时间静得仿若无人,萧衍紧攥着晏顷迟的衣袖,连喘息也停了。
过了半晌,他偏过头,呼吸微促,小声问晏顷迟:“是么。”
“嗯。”晏顷迟抱着他,感知着他的呼吸起伏,在缓缓加重。
“你不骗我。”萧衍话里隐约有了遮不住的鼻音,嗓音也有些暗哑。
“我不骗你。”晏顷迟握住他的手,在黑暗里循着他的鼻息。
萧衍不再说话,他无声笑了,缓缓埋首于晏顷迟的臂弯里,蜷缩起半个身子。白绫覆在眼上,很快又被血濡湿,他的眼睛还是无法视物,也不再流光潋滟,里面的潺潺情意好似都揉碎了,化成了无措的委屈。
他在哭,可晏顷迟从来不知道。
萧衍有时会揭下白绫去看晏顷迟睡着后的样子,可四周都像浸在墨里,他只能勉强辨出个影子,轮廓附着黯淡的烛光。
他明明什么也看不清,心里却又比什么都清明。
他有未宣之于口的话抵在唇边,却始终没有问出口,那句“你说谎”最终也只是徘徊于心底,没有揭穿。
不过短短数日,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遗留在了过去,形成了永远也无法逾越的沟壑。
——*****——
临近凛冬时节,周青裴设了宴,仙门百家皆来赴宴,齐聚于此处,来得都是各方势力有头有脸的人物,晏顷迟无法推辞回绝,便只能去了。
周青裴位于高台,两侧的位置上各端坐着各门各派的长老们,一顺排下。
是夜,雨还在下,千山万壑都笼在朦胧细雨中。
华庭筵席数日不散,墨辞先因为裴昭被关押一事,托词身子不适,不来赴宴,晏顷迟身边坐上了玉衡长老,两人酌饮数杯后,便听对方问道:
“三长老,酒好吃吗?”
晏顷迟没懂他的话里意思,只觉得酒过三巡,酒酣味醇,浑身都被熏得热了起来,他道不明何种差别,便点点头,说道:“尚可。”
“这酒是好酒,人就不知道人是不是好人了,”玉衡长老说话间贴近他身侧,挡着脸低声说道,“三长老在自个儿院中养了个稚子,就不怕此事被掌门听着了怪罪下来?”
晏顷迟听不清他后面的话,酒在喉咙里灼烧着,又甜又腻,他疑心酒中被人放了东西,瞥了旁边的男人一眼,把余下的酒悉数倒在了帕子上。
帕子被酒浸湿,他用灵力催化,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反倒是灵气在体内流转的更快了,他人像是被湿热的浪潮裹住了,喘息变得愈发低。
玉衡在旁边笑道:“三长老这是嫌酒不好吃了?还是心中念着卿卿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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