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只莽撞的小兽,不断舔着粗糙石壁上渗出来的丝丝凉意,汲取着水分。牙齿磕在冷硬的石壁上, 嘴里血的味道浓得化不开。
这个牢室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那群贩子把他们当牲口似的塞进这里, 后来又遗忘了他们的存在,孩子们到了第十五日的时候,哭声都是低微的,几乎要听不见了。
再往后,哭泣变成了微乎其微的呻.吟,死亡、疾病迅速从这暗无天日的地窖里蔓延,他的身子也开始变得沉重,滚烫。
石壁上也再也没有水渗出来,孩子们气若游丝,腐烂的味道始终漫溢在鼻端,挥之不去。
低微的呻.吟终于在黑暗里归于沉寂。
饥饿和干渴折磨着身心,到了最后,胃里连酸水也倒不出来了。他嗅着空气里的腐烂,却像是闻到了糜烂的肉香,奄奄一息的幻觉冲击着大脑,他像是藏在暗处的耗子,强烈的饥饿催使着他一点点爬向了同伴的尸体。
活着。我要活着出去!
他大口喘息,在意识混乱中忽然朝着同伴的尸体咬下去,如同野狗般疯狂,尖利的牙齿抵进肉里,血登时渗进嘴里,腥膻苦涩,却让濒死的人甘之如饴。
他疯子似的啃咬,“刺啦”一声响,那麻布衣被拽开,口中碎屑混杂着血水,他来不及咀嚼,便直接吞了下去。
眼泪又淌了出来,刺得眼睛酸痛。他嘴唇颤抖,喉中逸出细微的呜咽,这腐烂的味道熏得他胃里排江倒海,可他不敢吐,只是用力朝下咽,不让呕吐的感觉涌出来。
他害怕这样的自己,却又不得不接受这样的自己。这地窖不知何时会有人来,在重见天日之前,他必须要想办法让自己活下来。
活下来。他对自己说,我要活下来。
于是,他就这样又苟活了数日。
一天、两天……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那群强盗贩子彻底遗忘了。
他被抛弃在这里,已经没有力气再挪动身体,浑身滚烫,气息也变得微弱,只能蜷着身,在乌黑的地窖里绝望的等待着死亡。
汗珠顺着朝下淌,黑暗里有什么坚硬的东西一直挤着他,他被压得不舒服,朝旁边挪动时,身子失了重,倒着栽了下去,引得原本挨着他的东西,也轰然砸向他。
黑暗里,沉闷的钝响一下接着一下,回荡在耳边,在记忆里。
浑身的重量瞬间都挤压向脖颈,那东西重重压在他的胸腔上,他双手都被镣铐拷住,撑不起身,不多时,他的手脚逐渐变得发麻无力,大脑也开始混混沌沌,可他实在没有力气再支撑起全身的重量,只能用舌尖抵出痛苦的呻.吟,呛出微弱的喘息。
他挣扎着,可喉咙里很快溢出了白沫,一种无法呼吸的恐慌侵袭而来,耳边什么也听不见,唯有自己急促的喘息,和嗡鸣声。
嗡鸣声越来越重,视线越来越模糊……
“救、救救我……”他气若游丝的低喃着,作着濒死前的奢望,想着会有人迈过黑暗,救起他。
就当此时,地窖上的铁栏在砰然的震响中被人从外踹开,喀嚓的碎响过后,黑暗四分五裂,刺目的日光涌入视线,白晃晃一片,湮没了来者的面容。
他在遏制不住的晕眩里,看见一双白靴踩过血污脏臭,止于眼前。
紧接着,一只柔软,却蕴含着力道的手托住了他,将他从死亡里拉回。
压在身上的重量在顷刻间消散。他费力的喘息着,心脏骤急,疯狂撞击着胸膛。
“你感觉怎么样?哪里难受?”近在咫尺的声音,温温柔柔,那只手拨开了他的湿发,抚着他的额头,另一只手则抵着他的后心,渡息。
他在这声音里觉得自己像是陈列在日光下的尸体,接踵而至的疼痛又让他逐渐清醒起来,他窝在那人的怀里,似是忘了字的发音。
这是他童年里永难抹去的黑暗。
“喝点水好吗?”
随后,有什么东西喂到了他嘴边。
冰凉的水涌过喉咙,他仰着头,拼命的将水壶朝嘴里灌,水从唇角淌下,他手哆嗦得厉害,水撒出来,浸湿了布衣。
直到最后一滴水也被汲取干净,他才呛出剧烈的咳嗽,呛得泪眼模糊。
“就活了你一个吗?”贴在耳边的声音又轻又柔,隔着时间的光景,早已模糊不清。
他说不出话,只是喘息着,缓缓移过头,看见了一双空洞的眼。
这是方才压着他的东西——一个死去的孩子。
被关在地窖里的孩子已经全死了。他们一个挨着一个,都挤在一处,垒成了个小坡,露出来的那些脸,无不面目狰狞,甚至分不清是哭是笑,五官都拧着。
年幼的沈闲方才就这样被压在成堆的幼童尸首下。
萧衍抱起他,他看着死掉的这个,又看向萧衍,眼里很快跟着浸出一汪泪,意识陷入了天旋地转,黑暗重新侵蚀了他的双目。
回忆如开闸的洪水,崩腾涌来,冲刷着过去的日夜。所有的画面交错着,在数百年的时间光景里不断浮动。
“萧衍……”沈闲在梦魇里涩声喃喃,“救我、救救我……”
“二阁主?二阁主你还好吗?”耳边有声音响起,真真切切,不似幻象。
沈闲听不清。身上火辣锥痛,他恍惚着想要再去触碰记忆里的那张脸,然而伸出手时,什么也没有碰到。
他的手失了重,从虚空中滑落,惊醒了他自己。
“萧衍!”沈闲陡然失声,他一把拉过眼前虚晃的人影,猛地将人按在身.下,大口喘息着。
“二阁主?!”那人显然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出手,被猝不及防的压住了。
沈闲喘着粗气,他闭了闭眼,看清了眼前的林郅,随手松手起身。
“这是哪里?”他看着眼前漆黑的岩石,此处三面环石,只有一条狭窄深邃的通道,通往外面。
“临时找的隐身之处,一个山洞里。”林郅坐起身,说道,“昨夜有一支军队带走了我们的人。我本想吸引他们的注意,送走故笙,正巧看见您被他们绑在了一边,就顺势给您救下了,在不清楚对方的一切下,别的师兄弟我实在无能救下。您还记得昨夜发生什么事了吗?”
“记不清了。”沈闲说道,“我只是在河边听见了曲声,意识就散了,防不胜防。”
他倚着冰冷的岩石,两只手撑在鼻梁下,凝视着前面已经熄灭的火堆。
山洞后面的深不见底的黑暗,让他仿佛又置身于那令人窒息的地窖中。他猛地蜷缩起身,抽手时,手腕上两道深深的伤痕也跟着显露出来——
那是他幼时遭受凌.辱虐待留下的痕迹。那群强盗贩子在关押他们之前,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折磨过他们。
肆意的毒打只是其一,有些孩子甚至会因为眼睛漂亮,被硬生生挖出来做成碧凝珠,长得漂亮的更会被轮番糟践,稚儿们在暗无天日的牢室里,不知疲,不知倦的用破碎的哭泣诉完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强盗们在买主来之前便榨干了他们所有的价值,最后再以极低的价格将他们作为奴隶贩卖出去,牙行成千上万,最终能重回故里的稚儿,寥若晨星。
沈闲曾在幼时拜过月神,虔诚两个字刻在他的骨子里。他被困在不见天日的地窖,被打得满身伤痕时,求过月神,也在濒死前呢喃里,求过月神。
可那日天光下,踏过尸山血海救起他的不是月神。
是萧衍。是世间仅此一人的萧衍。
是他曾跪在无人供奉的神庙里,虔诚叩拜百年的神明;是他曾千万次跋涉过风雪春浅,在山野岑寂里为之唱魂的执念。
他觉得自己这一生,都好似在为了这两个字而活。
沈闲仰起脸,望着头顶的黑,眼色复杂。他手指蜷起,一只蛊虫便缓缓从他的肌肤下爬出,沿着指腹爬到了手背上。
为什么晏顷迟又要出现?为什么要出现在萧衍面前?
凭什么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毁掉自己付出的一切?凭什么?!
沈闲手指收紧,他憎恶晏顷迟的情绪在此刻好似达到了极限。指尖一捻,那只爬出的蛊虫登时被他碾成了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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