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水漫过肩头,他微阖眸,头稍稍后仰,惬意的靠在了壁上。
窗子外,晏顷迟冷眼收回视线,背对着窗户贴到墙边,他不齿于这样的做法,自觉还没龌龊到偷窥人沐浴的登徒子这步。
他先前假意离开,为的就是跟着萧衍,看他所言是否属实,未料到对方没回门派,而是挑了几件衣裳,来浴堂了。
晏顷迟斟酌须臾,在没拿到对方任何把柄之前,他不能妄自动手,免得打草惊蛇。
于是,他不再去看,本着坐怀不乱的本事,就这样心无旁骛在窗边浓荫里站了小半个时辰,浴堂里却始终没动静再传来。
晏顷迟瞬间憬然,等再朝窗户缝里看去时,半个人影也没见着。
他不再躲藏,快步来到浴堂,掀开帘子,才发现这里早已空无一人。
人就这样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了。晏顷迟走到池子边,在氤氲的水雾中低头去看,瞧见水面上落着的,只有自己的影子。
用美人计来金蝉脱壳么。晏顷迟瞧着被风推起的那片波澜,复又抬眼,看向挂在衣架上的衣物。
萧翊。他将这名字在心里意味深重地念了一遍,眼中冷淡一分分浮现。
毕竟……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给反诈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萧衍: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第010章 美人
临近入夜的时候,有辆马车在暮色苍茫中,抵达了玲珑花界。
街边店铺一道道旌旗布幅垂下,从街头绵延到了巷尾,从饭馆酒楼到秦楼楚馆,无不大敞着门迎客,食色.性也,还没靠近,便像是坠入了销魂窟。
不多时,马车上下来一个肥硕的男人,旁边跟着数名小厮。
段问挥手遣散小厮,然后熟门熟路地从玉石小门进入了潋花坊,他一路走,一路有伙计上来谄媚,两边尽是笑脸和招呼声,毕恭毕敬地称着“段大人”。
潋花坊后楼是供仙门子弟取乐之地,顺着回廊再绕过去,两扇雕花门后,又是另有乾坤。
琵琶铮铮,笙歌自四面八方围拢上来,热闹得不似人间。
楼内梁柱上挂满了灯笼,段问这边刚进去,那边就有小伙计拦住了他的路。
那小伙计没见过他,自然不认得他,见对方没掏出东西,立马恭敬地唤了声“爷”,说道:“这里要有牌子才能进的,这位爷要不去前头看看……?”
段问微驻足,瞟了他一眼。
小伙计从这眼神中察觉到一丝不妙,登时嗫嚅不敢言,倒是前面正好来了一位老管家,那老管家听见了小伙计说的话,赶忙来打圆场——这里谁人不知,段大人乃是京墨阁的掌门?
他连忙上前,熟络地对段问打招呼:“哎呦,段大人您可来了!”
他边说边躬身赔笑:“段大人别生气,他刚从前楼到这后面,不懂规矩,眼神也不好使。要不您看,今天刚来了个新雏儿,给您试试?”
段问肥厚的手掌搭在老管家身上,没说话,眼神里却有着隐隐的自得,透着股傲气。
老管家立马会意,朝后面招手,示意小伙计赶紧走,继续笑脸相迎:“新雏儿长得那叫一个漂亮,妖孽似的,您保准儿喜欢,我带您来瞧瞧。”
厢房在南边,段问踏着灯影进去,等门合上,才对老管家阴恻恻笑道:“他既然眼神不好使,那留着也没用,我看不如就剜了那双眼吧?”
他一语出,老管家登时惊出一身冷汗,说不出话来。在这潋花坊里做得久了,他什么三教九流没见过,人有高低贵贱之分,仙门也不例外。
这风月场里,谁是动不得的贵人,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
故此,老管家也只能诚惶诚恐地点头:“好嘞……东西一会就给大人送上来。”
段问在老管家肩上重重一拍,满意地笑了,他一笑,脸上的肉就堆挤在一块儿,眼睛都细成了一道缝儿。
“美人很快就到,大人稍等,”老管家心里忐忑,面上却还是热络地笑,“小的先给您上晚膳。”他言罢,赶紧躬身告退。
夜色逐渐转深,段问用完晚膳,激越高歌起来,他一手执杯,一手揽着个小倌,旁边的舞姬还在跳着胡旋舞,蜜色的肌肤在燃烧的烛光下渗出诱人的光泽。
与众不同的是,这些舞姬无一不是男子,他们裸.露着蛮腰和肩臂,在璎珞细碎空灵的撞击声中,回旋起舞。
段问醉得深了,兴致却愈发高昂,他一边亵.玩着怀中小倌,一边大声喊道:“人呢!美人呢!都他娘的什么时辰了,还没到?什么货色啊,让老子等这么久!”
“大人,到了,到了。”管家边说边挪动身子,腾出片空地。
段问眯起眼,朝纱帘后看去。
帘后,隐隐勾出一个单薄的身影。
紧接着,珠帘被人用折扇稍稍挑起,美人自明暗交错的灯影里走来,他的脸浴在层叠交融的火光中,美得虚虚实实。
段问睁大了眼,竟像是看到个不知今朝何朝走来的神仙。
萧衍今夜穿着青绸薄丝,墨发未束,拢在身后,他沉浮在香气里,衣袖顺着抬起的手臂微微滑下,露出了一截瘦削白净的腕骨。
一串串珠子在他身后,轻轻晃动着。
弦乐声还在继续,段问却没心思听了,他一拍桌,随即大笑起来:“好啊,你们这坊里竟然还藏着个天仙不给我见!”
他说话时,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萧衍,好似能够透过那光滑的绸缎,见到里面的白皙。
萧衍留意到了他的目光,却是没避开。
“大人哪儿的话,这不也是今天刚来的,就给您献上了。”老管家低眉顺眼地笑道,“您瞧着如何?”
“好好好,漂亮,太漂亮了,真乃绝色!”段问挪不动视线,连忙对萧衍招手道,“来,美人儿,快来你段大爷这坐。”
萧衍不语,只是对他浅浅一笑,那眼里浮着水光,在灯影的变幻里,显得愈发勾魂。
他不动,眼风从段问身上微微滑过去,落到了别处——正在旋转的舞姬们。
老管家瞥见了,刚要挥手让舞姬退下,忽听座上一声怒喝。
“妈的,滚,都给老子滚。”段问猛地将玉杯丢出去,砸到一名舞姬身上,怒道,“跳得什么东西,难看死了,快滚!”
满座悚然,怀中小倌不明所以,更是被吓得不轻,笑颜僵硬。
段问感受到怀里的颤栗,一把将人推开,不耐烦地挥动手:“你也滚!美人留下,其他人都给我滚!快滚!”
小倌本就惶恐,闻言赶紧滚落座位,一时间,房里的舞姬和伙计全部唯唯而退。
萧衍在门合上的声响里,缓步朝段问走去。
貂绒氍毹吞没了那点脚步声,他踩在灯笼的影子里,来到桌边,端坐下。
段问肥胖的脸上全是虚汗,他色眯眯地盯住落在灯影里的美人,觉得这人美得更惊心动魄了,尤其是当美人用扇子半遮面的时候,凤眼微挑,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透着十足地风情。
“美人喜欢什么?”他搓着手问。
“你猜。”萧衍合上折扇,眼中含笑,落在段问的眼里,皆是蚀骨入髓。
“我给你赎身如何?我带你回京墨阁,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段问狎昵放荡惯了,话还没说完,就伸手去往对方身上黏,却被萧衍用扇子轻轻挡开了。
“不急。”他笑,“时辰早着呢,大人何不再喝两杯,我们也好玩儿个尽兴。”
“好,好!来倒酒!”段问大笑。
萧衍将扇子搁到一边,亲自拿起酒壶,替他斟酒,清透的酒液透过薄如蝉翼的酒盏,美得如同碧玉。
段问眼神不离他,两手撑在自己膝盖上,冲他笑道:“美人把酒,才叫人赏心悦目,来来,美人先来。”
萧衍手微停住一霎。
是他想的简单了,段问若非千年老狐狸,又怎么能从外门弟子走到今日这个位置?
权衡利弊之后,萧衍悄然收起藏在指甲里的毒,继续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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