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递了一片金叶子进来,却没露面。
伙计心领神会,将姿态放得更低了,在萧衍身边耳语:“爷,真不巧,今天有位贵人出了万金见十三娘,要不您改明儿再来?”
萧衍淡然道:“开价。”
“爷,这恐怕不行了,对面客人身份尊贵,怕是得罪不起,”伙计嗫嚅,满脸赔笑,“刚有人递了金叶子进来,那就表示对方的身份并非普通仙家权贵了。”
“谁这么大架子?”萧衍冷眼睨他。
“哎呦,公子爷,这可说不得啊,”伙计左右为难,“这来的仙家本身就是得罪不起的,哪能轻易透露?万一得罪了……”
萧衍忽然笑了,他翘着腿,一手搭在椅背上,轻打着节拍:“原来是我低贱了。”语气温和,不怒不愠。
态度虽是如此,但伙计察言观色多了,自然不难明白其中意思,登时不敢再多嘴,忙说道:“您先吃茶,小的这就去打听打听是谁。”
言罢,他赶紧出去了,心道这公子说话倒是客气,偏就这份客气,听得人背脊发冷。
萧衍见伙计离开,也没闲着,他出了厢房,走廊上往来行走的人大多数未着华服,从白涤宽袍到素衣青衫,他们换了装束,气质却能仍能够辨出不凡。
这些名门修士心照不宣,各不理睬,擦肩而过。
萧衍寻着十三娘的踪迹,来到了一扇没合实的厢房前,厢房里氤氲着陈年的老檀香,因客人需求,这周围没有任何闲杂人。
十三娘大抵是没察觉到门未合实,她来到屏风前,恭恭敬敬摆了一礼,柔声道:“见过公子。”
门虚掩出一条缝,烛光从里面淌出来。
萧衍掐了个诀,挨着缝隙探了一眼,屏风后,走出来一个男人的身影,他刚巧站在明暗交换的一隅,叫人看不清面容。
萧衍虽看不清他的脸,但见男人和那群世家公子一样,为避人耳目,装扮并不打眼,长发束冠,穿着青绸长衫,却是气韵不凡。
十三娘停步在他身前,持酒壶,为他斟酒。在搁下酒壶的时候,男人从晦暗中走出。
萧衍借着烛光,朝里看去,却在看清对方面容时,眸光一滞——怎么是他?!
*
作者有话要说:
萧衍:才小半个时辰,他是不是不行了?
此时的晏顷迟:阿嚏……
第007章 喘啊
厢房里烛台撩着火苗,月光从外面淌进来,倾了一地幽色。
萧衍立在深夜的烛火里,目光凝聚在那张脸上,久久没有挪开。他的手不自禁虚握成拳,却是克制着动也未动。
男人青绸上泛起的光泽,让他想到了暮冬的夜,也是此般颜色,黑里渗着青。
恍惚间,眼前又浮现出旧日的场景。圣湖的水很冷,冷到砭骨,他的头被深深按在水里,动不得半分。
萧衍被呛的喘不上气,湖水浸透他的衣裳,让深夜里的寒意徒增。
身后有人用手紧压住他的脖颈,不让他起来,身上的伤口泡了水,肿胀后又溃烂,疼痛一分分侵蚀了他的感官,让他变得麻木。
萧衍下意识挣动两下,换来的却是更深的窒息。
“萧衍,你说你老子娘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贱.种,从小克父克母不说,谢怀霜收你入门没个一年,就被你给害死了,后来要不是晏顷迟嫌你可怜,给你抱回来,你现在指不定还在哪个勾栏里当小倌呢,你又有什么资格跟我平起平坐?”那人嗤笑着,扣住萧衍的后颈,将他猛地拽起来。
萧衍被迫抬起脸,艰难地喘息,他喉咙里全是浓重的腥膻,呼出的热气湿润而黏腻,扑在面上,转瞬就变得冰凉。
身后站着无数弟子,围堵在寂寂的夜里,像是观戏的人,居高临下,冷眼旁观着一切。
“你倒是会走捷径啊,勾引你师叔上位,也不害臊,”那人捏住他的下颚,迫使他对着自己,嗤笑道,“怎么样萧衍,半年前你到晏顷迟那揭发我,说我祸盈恶稔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落得这个下场?”
萧衍意识昏沉地翕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对方丝毫没有让他开口的意思,以一种鄙弃地目光将他打量一番,接着讽刺道:“好看,都沦落到这番境地了,还是这么漂亮,眼睛亮的跟勾魂似的,难怪晏顷迟喜欢把你养在身边。”
扣在颈脖上的铁镣越收越紧,不多时,便有血痕渗出来。
萧衍疼得冷汗淋漓,冬夜的风在湖面上方呼啸徘徊着,他听不清风声的呜咽,紧贴耳畔的只有无休止的嘲笑与谩骂。
那人接着说:“可那又怎么样呢?野.种就是野.种,你就是入了宗玄剑派的门,也改变不了你这个贱命,别他妈以为翻身给人.骑,就能麻雀变凤凰。喘啊,喘给我们听听,让我们见识见识你是怎么一副贱骨头在晏顷迟身.下承.欢的。”话音未落,他一脚将萧衍踹翻在地。
萧衍浑身浸在肮脏的血渍里,脸就沉在泥泞边,心口的闷痛让他大脑变得混沌迟缓,他抬不起身,就只能用微弱的声音喃喃道:“我没有……我没有勾引晏顷迟……没有……”
他一边又一边的重复着,作着毫无意义地解释,换来的却是旁边人视如敝履地哂笑,那群弟子们始终以一种观戏人的姿态谛视他,冷淡的眼睛里泛起嘲讽的怜悯。
“放你娘的狗屁,晏顷迟都在掌门那亲口认了,你还在这自欺欺人呢?”那人蹲下身,恶狠狠地扼住他的脖子,啐了一口,“我先前称你一声师弟,那是给你脸,你既然不要,就怪不得我无情了,不知好歹的杂.种。”
萧衍被掐的逐渐透不过气,他挣扎着,在混沌中费力地喘息,眼前全是浸了水的重影,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涨潮的水淹没,强烈的窒息感涌上来。
“你说咱们也算是同门师兄弟一场,当年的事你装瞎,不就什么都过去了吗?你为什么非要和老子过不去呢,嗯?你贱不贱呐。”
视线里的景色在转淡,萧衍呼吸越来越艰难。
“不过幸好,老天有眼,叫人给我放出来了,还让我看到了被扔进无池的你,真是天道好轮回,”那人忽地松手,拍他的脸,“你害老子被关在天牢吃尽了苦头,你在外面倒是知道快活,夜里面喘两声,连他妈修炼都省了,是不是啊,萧衍?”
萧衍蜷曲起来,剧烈地咳嗽,他知道自己今日落得这番境地,是条狗都能在他头上撒泡尿,他反抗不得。
残喘尚存,他唇角却忽然漾起一抹笑意,带着深深的嘲弄:“好师兄,当年你想捞好处,勾结外教,灭了江氏满门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样的下场,我不过是顺水推舟,送了你一程而已,又何必如此置气?”
他不等对方回应,又满是恶意地笑起来:“师兄啊,你的仇敌从来都不是我,是江之郁,是对江之郁念念不忘的晏顷迟啊。我贱命一条,你杀我,可以逞一时之快,可你难保后顾无忧,你该不会以为我死了,晏顷迟就会放过你了?”
他面颊上都是脏污血秽,却偏偏目色清亮,透着悲悯:“你好天真呐……我在下面等着你呢!”
“萧衍!”那人闻言,登时目眦欲裂,伸手将萧衍重新拖拽起来,不给他反应的空隙,再度将他按进水里,“去你妈的,死到临头还在这狗仗人势,老子这就让你清醒点!”
寒冷的湖水猛地灌入口鼻,耳边的咒骂声戛然而止,萧衍被那群人死死按住,沉入无边的晦暗。
……
厢房里的烛台在夜风里明明灭灭,萧衍沉默着,火苗的光恍惚撩到他脸上,将他从尘封的过往中唤醒。
记忆里的面孔和眼前人的模样逐渐重合,萧衍面无表情地望住那张脸,玩味儿似的将他的名字在心里轻轻念了一遍——裴昭。
阁老最得意的门生,私下里却是个放浪形骸的坏胚子。
当年江氏之事里就有他的涉足,然而耐不住他生来高贵,父母仙道贵胄,后又师承白辞先阁老,晏顷迟就是要杀他,也不得不给白辞先面子,事到最后,众长老竟然硬生生将这事压了下来,裴昭不过是在天牢里被关押了半年,便又给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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