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居。”萧衍说到此处,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从没和你说过,很久以前,我等过一个人,想让他陪我去看一看师父,可我等了很久他都没有来。后来我想自己去,可是那时候我眼睛看不清,他们便不让我去。我曾经双目失明,每日每夜能看见的都只有黑,太黑了,我很害怕,我怕我从此以后再也看不见,可后来我好了,发现能看见的依然是无穷无尽的黑,它好像覆在了我的心上,再也散不去了。”
萧衍怕黑,却从没对任何人提及过,黑暗里尘封着他不为人知的过往,他久久的静滞着,似乎把自己的喜怒哀乐也一并埋葬在了里面。
他看着故笙,就像是隔着经年旧梦,看见了幼时的自己。
“那都过去了。”沈闲把粥搁到桌上,放柔了声音,“你想去看谢先生,我陪你去,你想要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两个人近在咫尺的对视,萧衍不知不觉的笑了,却又全然不知要作何回答。他陷在被褥里,好似听见了过往的很多声音,哭的笑的,歇斯底里又或是麻木死寂,一切如梦初醒。
*
作者有话要说:
谢唯:三长老你不能去啊你不能去(抱住晏顷迟的腿痛哭)
晏狗:起开!我老婆要跟人跑了!(抖了抖腿)
第106章 撒野
晏顷迟站在昏暗的牢笼前, 长久的凝视着眼前血迹斑驳的岩壁。
牢里烛火昏昏,他在墙边坐下,靠在墙壁上, 借着投来的光, 仿佛看见了过去的许多影子。他探手,手指压在砖缝上, 微微挪动, 抹去了砖缝上的黑泥。
黑泥下, 层层叠叠的血迹蜿蜒成一条条的线, 殷红的色泽早就在岁月的流转中沉淀成抹不去的印记。上面密密麻麻的, 是萧衍无数个日夜的期盼与思念。
他曾在这里等着晏顷迟来接自己,日复一日,等过春夏与秋冬,可是始终没有人来。
这样的等待在疼痛里重复着,没有尽头。
晏顷迟久久不语,掌心和指腹上蹭满了黑泥水, 许是烛火的晕染, 他的眼眸里有水汽渗出。
“我这一生做过很多错事, 我不该将你一个人留在此处, ”他脸贴在墙壁上, 似是在低喃自语,又似是在和过去的影子对话, “你从前问我心中所念是谁。”
“从没有和你说过,”他说到此处,嗓音低哑发涩, “是你。所思, 所念, 所想,皆是你。”
从牢里出来的时候,日暮西沉。
弟子们站在道上俯首待命。晏顷迟的袍角拂过石阶,他眉眼冷淡,孤寒的没有丝毫情绪,只是远远瞧着,便叫人望而生畏。
“贺云升还没有回来么?”他稍稍偏过脸,眼风扫过这群弟子。
弟子们被这目光逼得不敢抬首,只得躬身谨慎答道:“没有。贺师兄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我们去他屋子里看过,他屋子里一件东西都没有少。”
“如此。”晏顷迟停住步伐,眼风从他们身上掠过去,滑向了远处。
“在我回来之前,找到他,杀了。”他的字句平静清晰,夹带着冷风,附在所有人的耳边,余韵缭绕。
弟子们不约而同的怔在原地,只觉得这寒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久久无法散去。
——*****——
寒夜岑寂,朔风簌簌打窗纸。
天边隐隐传来几声沉闷的雷鸣,风雨欲来,是要变天的迹象。
萧衍披着氅衣,倚在廊前,眺望着远处混沌的景色。他饮尽了杯中的热茶,在心里思量着接下来要做的事,不知为何,自打上回让晏顷迟自行回到总宗玄剑派后,他时常觉得体内灵气流转缓慢,没来由觉得心中涩痛。
晏顷迟的丹驻守在他体内,流转不息,自他重生之时起,便一点点修补了他碎裂的神魂,直至吸收殆尽,他方才能变得与常人无异。
只是萧衍并不清楚,他指尖抚过杯口,片刻后,把杯子搁下,悄然离开了京墨阁。
他等了三百多年,而今他一刻钟也不想再等了。他必须要尽快杀了贺云升。
与此同时。
晏顷迟倏然抬眼,暴雨倾盆而下,雷声轰然,凝滞而沉闷,一声接着一声砸在沉寂的雨夜里,雨在刹那间变大,浇在身上砭骨的冷。
京墨阁的大门紧合着,雕花灯笼在风里打着转,兜过来,转过去,在雨幕中交织出一片朦胧的昏黄。
里面守夜的侍从没来得及避雨,被淋了一身,纷纷躲到旁边的长廊里避雨去了,长廊望不到尽头,明灭的风灯隐隐绰绰照亮了廊外的树叶。
“他妈的!来春雨了!”姗姗来迟的侍从狂奔到廊下,“真倒霉啊,早不下晚不下,这刚守夜呢下这么大,这不折腾人嘛!”
然而他步子都还没站稳当,便听几声轰鸣声落下,紧接着,外面的大门被人扣响,那粗重的金环砸在红漆的大门上,震出了沉缓有力的声响。
“谁啊!”侍从扯着嗓门大喊道,“谁!”
没有人应声,回答他的只有那一声接着一声的震门声。
“他娘的哑巴了吗?”侍从在门后骂道,“这里是京墨阁,你以为是想进就进的啊,你倒吱个声,是谁啊!”
“开门。我要见你们阁主。”一道淡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夹带着森然寒意,本该是隔着暴雨都听不清的声音,此时却像是压在耳边说得,字句清晰。
“我们阁主岂是什么人都能见的?!”侍从骂道,“你这人什么毛病啊,要不要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不讲名字不上报!快报名!”
外面的声音不再回答,侍从等了半晌不见那人再说话,便扒着门缝要往外瞧,然而还不等他眼睛贴上去,朱漆大门外忽然响起了“砰”地一声撞击。
撞击回荡在雨夜里,侍从被吓得一个趔趄跌坐在泥水里,人还没反应上来,便见那紧闭的大门倏然被股巨力从外震得四分五裂。
阁里风灯陡然被扑灭,西北高阁上的警钟长鸣不止,十九道玄符层叠幽亮,狂风自外奔腾咆哮着卷进来,在这疾风骤雨间,有人提剑踩过门槛,步调缓慢。
他的衣袍在冷风中猎猎作响。雨磕在凌厉的剑锋上,霎时间四面飞溅。
侍从下意识的抬臂挡风,却听那低沉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的落在耳边:“京墨阁作为仙门,私藏魔道余孽不说,竟然还敢奉为阁主,你们该当何罪?”
侍从被这威压震慑得难言一字,他抬眼费力的去看,在相对的视线里,也只能看见此人戴着斗笠,那斗笠微微倾斜,让他的半张脸隐在晦暗的阴影里。
“告诉你们萧阁主,在宗玄剑派的人没有来之前,让他出来见我,否则今夜他休想再活着离开这里。”那人一剑重掷在脚下,那坚硬的地上登时裂出一道豁口。
侍从闻言,忙不迭的爬起身,抹去脸上污秽,回身喊道:“来人!快来人啊!他娘的有妖人跑我们京墨阁撒野啦!”
沈闲在门外凌乱的脚步声里,匆匆覆上外衣,推门而出。
“萧衍!”他绕过这些朝外涌的弟子,隔着高低浮动的人脸,朝另一处院落狂奔去,“萧衍!萧衍!!”
外面雷雨大作,萧衍的院落里空无一人,沈闲推门进去时,也只见得空荡荡的屋子,和桌上摆着的一只茶盏。
“萧衍?”沈闲心下凛然,他压抑着因焦急情绪而有的喘息,上前掀开榻上的被褥,伸手试了试榻上的温度,没有丝毫的余温。
看来人早就离开了。沈闲憬然,心里清楚这是要出事了。
他没敢耽搁,要出去时,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故笙,阁里的嘈杂和警钟的长鸣惊醒了熟睡的故笙,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便想着来萧衍这里要抱抱。
小小的人影儿拖着件长袄,扶着门框而站。
“你回自己房间去。”沈闲抱起他,低声叮嘱道,“没有我的吩咐不要离开房间,明白了吗?”
故笙睁着乌黑的大眼看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含着睡意朦胧的嗓音问道:“二阁主,师尊呢?”
沈闲没有回答他,他抱着故笙急匆匆的朝外跑。大雨滂沱,狂风刮着面,脚下的路溅起泥泞,京墨阁外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那些皆是来自宗玄剑派的三千兵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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