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救我……”萧衍脸色极差,口中模糊不清的说着,“舅舅,舅舅被杀了……”
侍从们不晓得情况,皆是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时,赶紧上前去扶他,“公子这是怎么了?你刚刚说什么?”
“舅舅……舅舅被杀了,”萧衍被搀扶起来,毫无血色的脸上满是惊恐,“我好不容易才逃、逃回来的。”
他手上满是血,胡乱地抓住了就近的侍从,哽咽着说道:“舅舅被、被晏顷迟……杀了。”他话未落,眼泪已经从面上滚落。
十来个侍从围着萧衍,面面相觑,皆是愣神。
他们认得这个小公子,是段问的外甥,这些时日来,段问对这个外甥的好,整个京墨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谁会质疑他的话?
还是最前面一个侍从先回过神来,又难以置信地问了一遍:“公子,刚刚说谁出事了?”
“段问,掌门……”萧衍话哽在喉咙,“我舅舅。”
现在,这群人终于听清了,他们心下骇然,谁也不敢多耽搁,两个人手忙脚乱的扶住萧衍,叫其中一个去找医修,另外几个去禀告阁里的长老。
“萧公子感觉如何?人还好吗?”那侍从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他披上,“要不要紧?”
萧衍虚弱地摇摇头,他嘴唇白的厉害,脸色也愈来愈差,看起来像是受到了过度的惊吓。
那几个侍从见他如此,也不好再问些什么,小心翼翼地把人扶进了屋里,让他挨着床沿躺下。
外面的天灰蒙蒙的,屋里没点灯,衬地四处晦暗。侍从要去点灯,却被萧衍拦了下来。
“别,别点灯。”他的嗓音颤巍巍的,低且哑,像是气力不足。
侍从们赶紧依言,甩灭了火折子。
萧衍阖上眼,努力屏息着,又催出点泪,不叫人察觉出异常。
外面不多时便有脚步声接踵而至,门被从外面推开,是几张陌生的面孔,鱼贯而入。
他们见到榻上躺着的人,先是叫后面的医修上前去把脉,看伤势,随后用手势屏退了无关要紧的人。
医修不敢耽搁,立时去了。
萧衍的伤口很深,却因为避开了致命处,侥幸留下半条命,不过看这出手的力道,对方八成是奔着取命来的。医修在心里暗暗叹声,只怕再偏一点,就会断了心脉,这公子能活下来,也算是福大命大了。
他谨慎的处理好萧衍身上伤口,又给他敷了药。萧衍在这混沌中看不清这些人的脸,却虚弱地叫了几声“舅舅”。
他装得极好,倒没叫任何人起疑。
“如何?”陌生略低的声音问道。
“伤势较重,不过幸好没有伤到根本,养一养,还是能养回来的。”医修说罢,又摸到了萧衍的手腕。
萧衍的腕子冰凉,乍碰上去,像摸到冰碴子似的,医修把了会儿脉,又瞧了几眼人,萧衍的脸上没有任何血色,嘴唇瞧着也发干。
“先给人喂点水吧。”那声音又说。
水喂到嘴边,萧衍饮尽了茶水,喉间血气浓重,咽下去的全成了浓郁的腥苦。他为了让京墨阁的人相信是晏顷迟下的手,必须要对自己狠些。
等茶碗再端走时,那人才接着问道:“你感觉怎么样了?好些没?”
萧衍眸光沉浮,轻轻回了句“好多了”,只是嗓子哑的厉害。
那人听出了他的不妥,微顿了会儿,忽然朝前几步,走到了萧衍面前,此时屋里的光线黯,帘子厚重,透不进光,萧衍看不清他的脸。
“你先前说掌门如何了?”那声音耐心地问。
萧衍又哽咽起来,他似乎伤心极了,颤着声回道:“舅舅,被……被杀了,他们,他们全都死了……我是藏在尸体下面,才没被发现。”
那人默了会儿,一时间,房间里寂静如死,所有人都垂着头,大气不敢出,生怕殃及自己。
开什么玩笑,掌门死了,死在了这个雨夜里,阁里面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他们甚至不晓得掌门夜里面去了哪里,这要责怪下来,那就全都别活了,都得陪葬。
“你看清对方的样子了吗?”那声音再次询问。
萧衍听不见他说话,无法判断对方的反应,欲要再启口时,忽听对方说道:“当真是晏顷迟。你昨晚跟掌门去哪里了?晏顷迟人呢?”
“昨晚……舅舅叫我去了福满楼。”萧衍状似惊恐,牙齿在轻轻地打颤,“我不清楚、晏顷迟去了哪里……我没敢睁眼。”
他将伪装做到了极致,除了浑身哆嗦之余,眼里还催出了泪,活生生一副惹人怜的样子。
那人看着榻上人的病容,一言未发,旁边人登时头低得更厉害了。
屋里太静,那人虽然没说话,可他那自散的余威,压在了每个人心上,紧紧压迫着他们,连萧衍都能感觉到被这目光压得越来越紧。
那人听着萧衍细微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忽地冷声道:“来人,去九华山。”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26章 消失
清晨的时候, 天上灰暗不散。
因下了一整夜的大雨,道上积水堵塞,清溪坊外大街上到处都是横陈的尸体, 血合着未干的雨水, 朝四面蜿蜒,眼前是尸骸遍野, 血海飘杵。
贺云升站在街道口, 看着那混杂着血水的泥泞, 脸色不免有些难看。
街道外的百姓已经被遣散了, 无数弟子将外面围死, 不让人看,但百姓之间早已议论纷纷,人人都在揣测是谁在一夜之间杀了上百人,也诧异于昨夜这么大的动静,为何仙门百家无一察觉?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流言蜚语浸透了街头巷尾, 争斗不休。
贺云升看了眼身后拥挤浮动的人潮, 沉默地对旁边弟子招手, 让他过来。
“找出来什么线索了吗?”
“找出来了, 可是……好像, 好像有点奇怪。”弟子支支吾吾地不敢说。
“怎么了?”贺云升瞧出了不对劲,他压低了声儿, 问道,“有什么事不能说?该不会这件事和我们门派有关……”
小弟子深深瞧了眼贺云升,复又低下头, 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师兄, 你还是自己看看这些尸体吧。”
贺云升眉头深蹙, 心里不安愈发强烈,昨夜叫苏纵出去找人,结果人现在连个口信都没传来,他夜里在阁中等了许久,总算有人敲门报信,本以为是苏纵和师尊回来了,未料想等来的却是清溪街出事。
福满楼坍塌,上百名宗门子弟被杀,其中竟还有京墨阁的掌门段问,被人砍下了头颅,尸体就躺在泥水渣子里,死前满目怒意。
贺云升虽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会暗暗揣测,段问估计是来福满楼吃花酒的时候被杀了。
可段问这人虽是穷奢极欲,但再不济也是个名门的掌教,能和谁起这么大的冲突,叫人给砍成这样?谁有那个胆子跟京墨阁过不去?
贺云升思绪几经变换,脑海里很快浮现出一个名字。
难道是……
他只是稍稍一想,登时心慌难抑,连连否认了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
这怎么可能,师尊要是真同段问有这么大的仇,早就十六年前把人杀了,还不至于等到今日。
贺云升在惴惴难安的思绪中,踩过泥水,见到了段问的尸首。
段问的脖颈上空空如也,是被一剑毙命的,他的头颅因为要等京墨阁的人来辨认,所以弟子们只是拿了块白麻布盖上了。
布料轻薄,盖在上面,隐隐透出了五官的轮廓。
贺云升蹲下身,将布稍稍掀开了一角,正巧对上了段问的眼,段问原本细扁的眼睛瞪着,瞳孔散大,眼珠子已经浑浊到泛灰,约莫死了有小几个时辰。
贺云升尝试探进他的识海,但很明显,段问的识海已经被人粉碎,应该是对方不想留下痕迹。
贺云升暗自叹息,只得调转了个方向,去看段问的伤口。
要说先前对于自己的揣测,还抱着侥幸心理的话,那么现在,贺云升在辨别出剑伤的刹那,像是被人自踵至顶浇了盆冰水,浑身血液凝固,连揭着布的手都不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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