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一落,便听得周围人声嘈杂,方才过来凑热闹的赌徒们全都在“义愤填膺”的喊道:“是啊是啊,怎么欺负人啊!来这赌坊里不就应该遵守这里的规矩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叫骂声充斥在赌坊里,唾沫横飞,像是晏顷迟真的做了什么欺负他们的事。
“是啊,三长老怎生欺负人啊,”赌徒见大势倾向自己,粗犷地笑了,面上分毫不惧,“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又没烧杀抢掠,你怎么就刀剑相向了?这民间办事的衙门可都不会这样!”
见晏顷迟不说话,他又状若平常的嗤笑,抬手把架在颈侧的剑推开:“还是说,你们之间有什么瓜葛?”
要卖人的锦衣公子是个会见风使舵的,晓得晏顷迟寡不敌众,赶紧同他撇清关系:“不是不是,我们与他并不相识。”
“啰嗦。”晏顷迟收剑,神色淡漠,“开价。”
人群里登时又炸开了议论声。
“原来是三长老要做人情了,”赌徒越发咄咄逼人,他伸着颈,恨不得喷的晏顷迟满脸唾沫,“好说,他欠我五千两,原本我瞧这妮子有几分姿色,才同意赌人的,可现在验不了货,谁晓得这妮子是不是个残次品啊,要是三长老想做个顺水人情,那就出个五千两吧?”
“我适才听说他只欠你一千两。”晏顷迟微蹙眉。
“谁讲的?”赌徒倏然睁大眼,四顾张望,“谁讲的?谁讲他就欠我一千两了!你们谁听见了?有人听见了吗!”
围在此处的众人,面上尽是戏弄的笑意,却不约而同的摇着头,他们的神色也给了赌徒莫大的鼓舞。
是非曲直,自在人心。
“三长老,你也看见了,大伙儿都说没听见,你可不能为了省点银两,就胡编乱造啊,”赌徒越讲越亢奋,“议价只有涨的份儿,没有降的余地!”
晏顷迟目光凛然,沉了几分,憋了半晌,终是骂出了一句:“无赖。”
观景的高台上,萧衍眸光平静的观着赌场里的局势,他唇角笑意沉沉,只不过这笑是居高临下的,带着观戏人的冷漠与怜悯。
内围的赌局已经快要接近尾声了。
江之郁掀开布帘,走了进来,在瞧见楼下局势的时候,也不免惊诧了一瞬。
只见晏顷迟被数百人围堵在中间,叫骂声已经上升到晏顷迟的祖宗八辈了,来这里的人绝大多数都是不讲理的市井流氓,唯利是图,别说卖仙门面子,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们照样得喷吐沫,刀不架颈侧,他们是不懂得收敛的。
偏晏顷迟是个万众瞩目的存在,他无法不顾及宗门颜面。
“这就是你想的法子吗?”江之郁擦着手,将掌心里的污秽擦净,玩味道,“以晏顷迟的为人处事,也不是个君子,仙门千百人他都杀得,怎生在这里和普通人讲起道理了。”
“普通人不好么?正因是普通人他才无法动手,”萧衍眯起眼,又漾出了肆意风流的笑意,“这赌坊外围的普通百姓不占少数,民间案子,仙门是管不着的,别说是掳掠□□,就算是烧杀抢掠,他也管不着,只要碰了就是僭越 ,这可是犯了仙门律令的。”
“怎么说?”江之郁问。
“姐儿都爬到他面前了,他救人是理所应当,可他动了这么多人的利益,不被放过也是理所应当。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么?”萧衍转过身,懒散的倚在了阑干上,“事态已经闹成这样了,他要救人,就只能另寻法子。”
“哦,原来这卖人的,买人的,还有待卖的姐儿都是你找的,”江之郁憬然,饶有兴致的瞧着下面局势,“敢诈晏顷迟,这几个人胆子是肥,你啖以重利了吧。”
“我可什么也没给。”萧衍微仰首,双臂搭在栏杆上,自然的垂着,“我只是给他们灌了药,再告诉他们,这笔生意能赚多少,取决于他们自己能开多高的价,毕竟晏顷迟不差钱,而事成之后,我会把解药给他们,他们可以带着钱去任何地方,这买卖横竖都是他们赚。”
江之郁还在看楼下:“价都开到五千两了,看得出这几个人是在趁夥打劫了。”
“五千两不够,这不是我想要的,”萧衍偏过脸去,晦暗的双眸里笑意不散,“我要让晏顷迟也好好享受被人污蔑唾弃的滋味,要他知道他所谓的道义就是个笑话,这偏听则暗的道理,他要比任何人都学的通透才行。”
“以牙还牙,精明啊萧阁主。”江之郁毫不吝啬的称赞道,“你这已经是青出于蓝了。”
“内围的赌局还未结束么?”萧衍面无表情的问道,“这赌坊的场主同你什么关系?你就不怕她把你的身份泄露出去?”
“那是不能的,她的命是我给的,我是她的主子,”江之郁说罢,又掀起了帘子,“来吧,趁着还有会儿功夫,不见见吗?”
——*****——
寅时三刻的时候,白笙正坐在阁楼的雅座上,在看底下临近尾声的赌局。她生得一双圆润的杏眼,清澈的似水,玉颜可人,那身白绒衣裙拖曳至地,是深浅不同的白,裹覆着她的纤细的腰身。
她肩上披着白绒绒的狐狸毛,缀着珍珠,衬地人面桃花。
白笙掀开白瓷盖儿,清茶上面浮着层雪沫乳花似的茶沫,她拨了拨,就着啜了口:“今年那人瞧着面生。”她在指那位已经赢到最后的赌徒。
那赌徒恰巧摘下了斗笠,他的模样并不打眼,眉眼淡漠疏离,因三日未阖眼处于高度兴奋,面上难掩疲惫,下巴上也已经生了细密的青胡茬,好在是个轮廓分明的面相,便是形容憔悴,线条也依旧冷锐。
他身量比周围人都要高些,坐下来也是比旁人高出一截,手气好的更是让旁边赌徒眼底发红。
“他没使诈?”白笙有些意外的问道。要知道这赌坊里,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一个人能够真正的赢到最后,赌局里处处是诈,复生术不过是打得幌子,要是年年都有复生者,那这天下岂不是大乱了。
而这诈局真正的目的则是赌徒们押在赌坊里的赌注。
“按照坊子里的规矩,进到这内阁结界里的修士,是无法使用术法的。”丫鬟答道。
“往年从未见过这种赌徒。”白笙搁下茶盏,“叫你去查的名册,你查了吗?”
“查了,”丫鬟给她捶着背,规规矩矩的说道,“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去周管家那里见过名册了,叫贺云升。”
因内围赌坊的特殊性,来这里的赌徒全都要登记名册,以及生辰八字,容不得半点假。
“倒是个厉害的新人,看来是今年最后的赢家了,”白笙目光巡视了一圈,“少主那里怎么说?”
“少主说既然有人能赢到最后,那就按照约定去做便可,”丫鬟轻声答道,“等时辰一到,姨娘就可以让此人去密阁见他了。”
“我知道了。”白笙侧眸,看见贺云升在掷骰子。他握着骰盅,十指摇晃,心无旁骛的看着赌桌,连有人盯了他半晌也毫无察觉。
真要再复生个人吗?这复生人的代价可是不菲的。白笙在心里暗自纳闷,她跟了江之郁一百多年,都未见过江之郁复活谁,怎地这回突然就愿意了,是巧合吗?还是别有玄机?
她正想着,后面的珠帘被人撩起,窸窸窣窣一阵响。
她转头,瞧见是丫鬟端了炭盆进来。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冷,丫鬟将放到了她的脚边,用长钳子拨了拨,赤红的火苗一下被撩得旺盛,很快烤热了她的双脚。
“姨娘,外面场子有人闹事,要叫人去管管吗?”身后为她捶背的丫鬟轻声细语的问道。
白笙一偏脸,耳边的玉珠就摇晃个不休:“什么人?敢在我的场子闹事。”
“是个公子还不起债了,要卖姑娘接着赌,那姑娘不愿意,哭得厉害,恰巧被后面进来的一位仙长看见了,要出银两赎她,但那公子和那赌徒都不愿意,”丫鬟说道,“已经闹了好一会了,外头全是看热闹的,都把场子里堵得水泄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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