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北方人没你们文绉和气,但是葛观主的一番话也不是全无道理,万物皆因果,你们道门术法不可滥杀人鬼破坏秩序因果,我们出马的老仙儿跟着佛道两家修行自然也是得守着的,这山上的祸害来势汹汹,怕是比咱们抱的死心还绝上十倍百倍,我是柳家只享富贵的废物在座难免听过不少,因此这趟能有这么个替四爷与父亲报仇的机缘,自然是神挡杀神,遇鬼杀鬼的,做足了受百般因果天地惩罚的准备,各位是如何,表个心思,大家也好彼此定心。”
韩不悔不曾想这个在盛京时候有些疯癫,嘴里又总与吴巽一样无礼刻薄的小子能说出几句人话,不由得对他有所改观,这就赶忙接了他的话头
“柳少爷这个场,贫道先来捧了!当年败西村一行是因为我师兄一己私心,贫道出于对家师临终诺言追查至今,自然不会在乎生杀因果也要追查明白,咱们道门修行的拿不了俗事愿景的那句下到地府终相见来诓骗自己,九幽之下是更广大的天地,只求若真有幸与师兄或是他老人家有一面之缘不是心虚悔恨才好……”
他没察觉自己也入了葛元白那滔滔不绝又有些无聊文章的后路,冯常念白眼翻上了梁,这就将他截断,斜眼闷叹一口
“你们这些男的今日怎的一个比一个像婆娘,我就问一个,进山谁开路谁包后,哪个熟悉山里痕迹土地方位什么的,我娘俩的仙家虽然修行在深山,可南北有别,又因为离本堂太远有所力不从心,你们可不能指望我们。”王玖镠忽然一笑
“韩叔家传可不就是跑山看水的么,自然是他开路的,至于断后……”他话还没落葛元白与茅绪寿就齐齐抢着去应,但是一番商讨之后还是被葛元白抢过,而韩不悔却没了刚刚断人发言的神气,他从自己衣袋里掏出了一张破旧的亢龙山一带的地图,上面的绘制年月是已经快要磨损不见的“同治十三年”
“这是我力所能及找来的,可是昨日到了之后照着走了一走,不中用了;也问了问村里有些年纪的,可十几年没靠近过亢龙山,他们说的也难以当真,只是那山后有一深谷还有海沟与那日总坛里的破卷说的是没差的;我即便有些看山断水的能耐,可终究不是猎户山客那样在此刻管用。”
众人又陷了一阵沉默,即便吴巽曾经两回说自己乐意打这个头阵,却都被众人当他胡言乱语,陶月逢这个一言不发的只好叹气一声,起身来说
“你们的探风兵马进了山就是给山里的大鬼送顿饱饭的,不如我的虫子管用,可惜我法术不如你们,还请韩道长助力,与我这个也在山谷里面走了四十年山路的一同开路。”
众人心里都片刻打量一番,怕这还真是最好的法子了,虽说赶脚的与钻地摸宝的都该是把山里行路,断山识水的好手,可近二十年的世道之变可谓是天翻地覆的,走一趟山路没被身后的走僵犯煞,倒可能先挨了驻扎山中哪路挂着军旗的火铳洋枪;好不容易夜观星斗日断水流地找到了一处地下有富贵的阴宅,极有可能早就被洋军的火炮炸得一塌糊涂,或是因为生存艰难,先被这位先人的后辈寻着家祠的线索先“借了”里的,当真是“福泽后人”
就在这屋中达成一致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轻叩,随后一副被水烟筒子熏得粗糙的嗓子极力捏出娇媚喊道
“各位道长真人,有两位小道长到了我家大门口了,他们来问有没有一位王小道长和两位都姓段的小道长,还请哪位出来随我门前认一认。”
王茅二人面门一觑,年纪不大又晓得茅绪寿姓段的,其实不难猜想到,可是这雷州岛南在外流传的诡事也是不少,他们是迫不得已但怎么会人主动找来
门开之后那举夫人笑得脸上胭脂都快被挤成粉块生硬落地,本去应门的是他们家里的老仆,可就在此人上楼要报的时候瞧见自家主母正在门外眼色暧昧地“扒窗户”,正愁不能多看几眼这一行道士之中的那两位俊美少年的她听完老仆在墙角的一番之后这就将人打发了,自己叩门去报。这会儿出来的恰好就是这二人,她欢喜得故作媚态扭起了前清富贵人家女眷最喜的“花团步”,王茅二人宛如跟在一具快要走煞的走僵身后到了举人府的大门,眼里刚露惊喜,不想梅山魏家的这两兄弟更是兴奋,惊叫得那举夫人耳中发疼。
虽说这亢龙山从外看就已经是阴戾万丈,怪鸟群飞的渗人,可没有地利还有天时恰逢与人和赶巧,梅山法门的先祖本就是猎户山客,而他们流传至今的修行功课之中在不好辨向的荒山取回师父放置的法器灵物,与夜间行山路可都是必修,魏通宝与魏元宝一口应下了做众人先行的引路
“可真是巧合,当年进那破烂村子的时候就有三个等着候着的,而今也有。”陶月逢忽然如同自言一般垂眼抿茶来了一句,这一句让韩不悔与葛元白齐齐发窘,可仔细一想,两个半大的孩子能寻着他们踪迹来守龙村也有蹊跷,还是问去了一句缘由
“自打那回受了毛师傅救命之恩之后我兄弟二人回去就苦练了一番,师父见师兄进步挺快,他身子自打起术翻坛镇住了等闲倾里那个鬼东西之后就一直不算太好,于是就把山猴老爷传渡给了师兄照顾,我们看黄师叔这几日该不出门去找重新搭庙的土地,又在前些日子夜里听到他们二人看了丰州的来信告知毛师傅的事情与这雷州岛有蹊跷……所以……所以就把我们能用的法器暂借下了洞府的坛……然后就来了……”
众人齐齐望向王玖镠,院中这也是他从句容返闽之后的计谋一环,但王玖镠没看旁人,而是淡定地瞥向眉头似有又无的茅绪寿,莫名其妙地问出一句
“昨天后半夜我虽然累得昏沉,可杂间那位毕竟是吃了我的血的,他似乎还闹腾过一番,我恰好想问问是哪位替我摆平了麻烦?”
所有眼睛又齐齐打到了茅绪寿身上,茅绪寿那眉头彻底平整下来,王玖镠虽然心里已经窃喜到不行,因为这人故作平整的脸上与眼中还是流露出了他从没见过的慌张,而茅绪寿自己也没料到自己也会有“做贼心虚”的一天
“你守夜的时候有镇尸的符纸从袋里落了,我刚拾起来那位就有了动作,一时之间忘了还你,而且镇住的法子在句容的时候大家一同看过,我不过是没忘记而已。”
说罢他实在不敢多看哪个一眼,索性又推开了门,手忙脚乱地从自己裤袋里摸出两个银元摊在掌心希望能借这举人府的伙房有一顿可口的晚饭,而后一句那位还在破院杂间,这就跑出了举人府
“你跑什么啊,刚刚听到是我给清远去信之后我还以为我又要挨你一通拳脚泄愤呢!你回去看着杂间的,可他跟我亲近才对啊!”
他刚以为逃离了一众人可以逐渐定下心里的翻腾,怎知被王玖镠踩了后脚跟了出来,这还忽然一搭肩头从而后阴阳怪调地耳语一番,他顿时再度怒火烧心,真就手肘发力向后,撞得身后这个突然从地里长出来一样的咳嗽三声,皮肉的确是疼,可他却笑得更是欢悦,并没有停嘴的意思
“我袋里落出来的,段道友,其余的还好说,这符纸我可是贴身揣着的,你不伸手去探可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东西,你就说……”他又凑近茅绪寿耳旁
“我若是个姑娘家的,这算不算非礼下琉呢?!”
茅绪寿感到他这句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烧旺的柴火往他心上抛去,话音一落自己的颈脖而后就烫的人难受不已,他只是觉得这种要掺了炼化亡人开坛祭过的头发骨灰混入墨汁才可符灵法显的东西不会在布挎里乱塞,因此蹑手蹑脚地往裤袋腰间摸了一把,想他多睡一时半刻,可他嘴上怎么会认下
“那你是姑娘么?!给你省力气你反倒说我非礼,真是不该帮你。”
说罢他赶忙快了脚下要逃,王玖镠心里荡出一阵滋味陌生的波澜,他脚下也快快随着,可就在自己已经伸出手去要触上他那低束得随步子轻盈摇晃的发丝时候忽然又胶在了咫尺之间,最后随着心里泛起的酸楚生硬地缩回,有些心慌地跟着他的脚步往破院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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