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哐当落地,原本也嘈杂的茶楼霎时没了声响,但当偏眼探头瞧见只是有人翻了瓷器之后,客座又恢复了原本,德福起身,塞给了那有些畏惧的小伙计一块小洋纸,这才让人敢靠近这个看不见容貌,一副打手苍白枯槁,不像活物的洋氅绸褂
“大先生”德福贴近耳旁关切一句,只见那顶洋礼帽摇了摇头,伸了伸筋骨问道
“走得急,他醒了?”德福点头应道
“肖先生这几个月实在辛苦,怕得好好养些日子”他这话答得惶恐,好在这人并未动怒
“走罢,吵得头疼!”他替这人理好了洋呢大氅,搀扶仔细地缓缓走下茶楼那不算宽敞的台阶,怎知刚刚迈出门外,一个也与身后三人一般立领带帽的男人匆匆跑来,惹得德福一顿呵斥无礼
“大……大先生,那去了城外的有两个先回来报信了,山烧了,您的阵被那六足将军破了”这话听得德福的脸色霎然变青,他缓和了片刻才敢偏眼看向身边的人
“那有活的么?”洋礼帽之下依旧是副懒散的嗓子,那男人赶忙点头
“古先生和吴小师傅,都下山了!只是伤得不轻”话还没落,这人噗嗤一笑,好一会儿才朝着德福打了手势,在前呼后拥之下钻进了洋车里
“竟然都活了?!有趣,真有趣”他笑得越发大声,似乎刚刚那句是个让人没法停下的大滑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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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卯之初,新春快乐!感谢所有能看到这里的各位!愿你们平安无恙,万事顺遂
第140章 他人梦
腥臭刺鼻,血泊中的男人极力撑开了血渍半干而黏连的眼睛,耳旁时而有怪鸟嘶哑与山泉湍急,枝叶随风的缝隙之间时而投下的日光让他浑身更加钻心刺骨,却也清醒了不少
“没死?”声音从这喘息都艰难无比的喉间中出来,肖苇震惊,这并非自己的音色,竭力撑起看到的那与眼皮之上一样粘腻血糊不堪的双腿也不是自己的身量,唯有血色之下的长袍与散落在旁已经断裂的炉扇法器还有几分熟悉
一阵凉风撞上后背带来了一阵年轻阴森的嬉笑,他很虚弱,甚至连偏转半身都要费上好一会儿功夫,这笑声属于一个斗笠粗麻丧服,约莫十四五岁的短辫背影,这人缓缓转过身子,只见一张苍白的脸上血迹邋遢,而这浓眉大眼,满嘴鲜红的少年手中还捏着一摊不知是人是兽的脏腑,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之后,脸色忽然一沉
“弄坏了我的东西,可得有没死的来听我的话啊!”随后自己便感到有火从胸膛烧起,眼睛在焦烟熏得痛痒与又放肆大起的笑声之中天旋地转……
一声足以惊天动地的惨叫让在西洋软椅之上蜷缩合眼的德福一跃而起,他慌张地跑到那西洋床前,肖苇两眼翻白面色青灰地颤抖不已,他赶忙将事先备好的辰砂符纸燃起,凭空以火书符从肖苇眉心而下,最后一声敕令,将烧残的符灰打到肖苇口中,麻利地将人扶起,灌下了一副煨着的叫魂汤
“肖先生,肖先生”他不断地叫喊,足有二十来声之后肖苇的脸上才逐渐有了颜色,又是好一会儿,才在鸡鸣到第无声,日月齐天的混沌之中缓缓睁眼,狼狈不堪
“我……”肖苇嗓间刚出一字便狂咳不已,虽然没了梦中的血肉模糊,但他这苟延残喘的样子,几声咳嗽几乎是要了命的难受,德福倒来茶水,依旧化符其中喂他喝完
“先生……”他其实在地下时候就有猜想,加上现在德福说话这样半吞半吐,也只能苦笑一声
“大先生昨日午后,带着吴小师傅和古先生去丰州了,他让您好好休息”肖苇愣了愣,绝望地闭了闭眼睛,他现在这副身子对任何事情都无能为力,即便是想着急发火,都挤不出多一分力气
“他身子也没比我好,怎么没让你跟着?”德福在床边坐下,流露出了只有他二人之间才能所见的愁苦
“是让我跟着了,可您这状况人不醒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打掉了‘魄’,我就求着大先生宽限一日,若是今晚还等不到您醒,申初就出发”肖苇点了点头,又是一阵咳嗽之后眼中空无地偏头向了那乌云淡淡的天色,屋中西洋摆钟之上已经近午,可这天色却苟延残喘得毫无生机,他忽然想起顾良潇在杂草丛生的败西村里与那个满嘴殷红,白面如鬼的怪物找到自己也是这样的天色
“你去罢,他在宗主坛下侍奉入定了那么多年,现在天色又阴沉,早去早回该也是没有闪失的”他朝着德福摆手,就这几句话的功夫他又虚弱得浑身更加难受,眼皮发沉起来
德福缓缓起身,给他叮嘱了好些,又说自己待会下楼之后会交代下人每隔一个时辰就送来熬好的参茶与鹿血一类,必须全部喝尽,肖苇只是木讷地点头去应,脑中依旧是那张破烂斗笠之下,惨白渗人的少年嘴脸
德福躬身而礼,可走出几步又转了回来,嘴里还在翻腾,那边的肖苇没偏回半分眼睛,却猜透了他的心思
“你想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我在鬼王宗出生入死,又把商行赌档打点得这么体面,却从没想过带着人另辟天地是罢?”德福语塞,这正是他最大的困惑
肖苇虽说术法不及高功真人那等,却在阴术士里面也是绝对的可圈可点,槟城鬼王宗只知道堂主与当家人姓肖,却不知道地下那个是谁,虽然能有这锦衣玉食的富贵和在地的旁通们心服坛下多半是那个常年比鬼还阴森的男人的功劳,但顾良潇带着吴绪涎和古应龙去丰州,这就证明了他开始对肖苇有些不再看重的端倪,趁着手中还有钱有人的远走高飞,未免不是个出路……
他的思绪断在了这里,因为屋中忽然平地而起一阵阴寒无比,夹杂血腥腐臭的阴风,分明就只有他们两人,可所有的门窗桌椅都发出了足有几十双手共同敲打的声响,油足火旺的灯更是瞬间全灭,德福刚想在屋中摸盒洋火去燃,它们却又骤然亮起,仅仅片刻之间,这屋中便凭空飘出了遍地的阴司纸,甚至还有不少在肖苇的床上,吓得他赶忙将它们张张拾起
“你快去罢,今日的话以后别提也不许再想了,大先生或许听不到,可这屋子还有你我无论在何地何处,对于宗主来说,可没有区别”他慌张应下,待到人走之后,肖苇缓缓下床,摔了两回才走到床边,只可惜后院的数目被血肉养得茂盛,将院墙之外遮掩得太过严实,他什么也没望见……
同样什么也望不见,即便是伸长了脖子踮算了腿肚子,一众村民也没人敢踏进这处一处老旧的青灰瓦顶的三合院半步,因为他们东家少爷王玖镠在入屋之前曾经朝着门外拱礼躬身,谢过这领着背阴山村落里的众人,若非进屋的一众人有求而出,劳烦千万别替他们操心
“我家里还有几年前王高功给来的疮药膏!”
又一个村妇满手东西地聚过来,怎知一瞧那些围在前面的手里的药膏吃食一样没少,自己这个又是堆放了多年的,赶忙就往身后藏去了,也学着其他人伸头踮脚,大家实在好奇被王家少爷带来的那一群人里已经血糊的面目全非的那人,是否是遭了一个时辰前那道颜色诡异的天雷给劈了的,这样的雷曾经也有过一回,那是四年多前中原节后,村中一些年轻时曾见过些世面的老人说起,这雷是术法招来的,不是请阴令鬼,就是雷落之处有大怨深仇而死的人被劈了寿木,要有大祸害尸变成祸
终于有一人出来了,是那个年纪不大的小女道,她问聚在门口的村民要了一些烟丝和高粱酒之后又回到了屋中,一些家中有过老人过身的晓得,怕是里面的人到底是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这屋子是村中极其体面的人家了,背阴山是阴阳全反,风水之中破死绝地,但凡出现之处十里之内都有牵连,而受雇于王家种药的这一处就在其中,虽然此地水土皆不算丰沃,可种上些寻常治了头疼脑热,小伤小病的倒还能家家吃上饱饭,因此村中对熹元堂感恩不已,看着几人狼狈得破衣烂裤的,甚至拿出了不少过冬的木炭和准备过年才缝的新衣
可即便炭红火旺,毛诡依旧难逃死劫临身,他将瘦得只有枯皮柴骨的身子紧紧蜷缩在厚被垫了三层的床上,脸上的血迹即便茅绪寿细心地擦了三四遍,也还是干净不了,自打从竖棺上落下之后他便没开过眼睛,与那些入定之中心魔攻心的术士一样眼皮不断打颤着,无论是脸上还是身上的皮肤都如同烤出了火炉的烟叶那样,干皱褐黄,毫无生气,出去咳嗽之外唯一开口的一句话便是要身边的人替他点烟,还要一壶烫热的高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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