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从自己身上掏出了一把满是符箓,刀刃色沉的匕首要朝着王玖镠去刺,可王玖镠却将一封笔墨也不新的信挡下了这一刺,信上工整“黄先生云北亲启,落款为祝由散人王添金”
黄掌柜手上颤颤地让那匕首摔到了桌案之上,王玖镠将信搁下,终于启开了那盏奉给他的茶
“家师已故,黄老妇人的药帖需五年一换才可保命,他特在弥留之时嘱咐于晚辈亲自送来并问候您阖家,还让晚辈替他道歉,您这些年替他培育四阴草心血大耗,实在感激涕零……”
六月十三,就在花市闭市两日之后广州城中的茶余饭后便多了见奇闻异事,时隔一年,那广州花市里的百叶丛再次买卖成契,敲响了那送客的‘玲珑面’,一时之间西街南巷之中皆有耳闻,那日黄昏之后,广州城中便炸开了锅,原本那些能将‘六足将军’泸州残害道门同修,毛僵杀人嗜血说的有板有眼的受了冷落,几乎所有人都凑去了那些能说上两句‘玲珑面’声响到底如何的身旁去了,几乎所有人开口都是嘈杂之中忽有一声玉鸣石颤头顶绵长而来。入耳之后这声音就化作了女伶的腔调,只是有人听着是银铃清越,心中欢喜;有人却听着是撕丝裂锦,风雨潇潇的苦情。分明同是一音入耳,却从心中生出了千百的滋味
第144章 六月夏
闲话轶事怕是最能与军令火急的神速比上一二的,六月十五,无论正派旁通皆该开蘸起坛,恭贺“炁威灵显化天尊千秋宝诞”的,可降星观却还是大门紧闭,段沅与葛元白二人从偏门而出,师徒二人拎着一些朝贡贺礼去了原本常有来往的三玉宫朝贺灵官,他们一身百姓衣着,随着香客一同行礼,随后便被三玉宫宫主安排到了后院茶室与家席同桌
六足将军泸州大杀术士同修之中还有降星观代观主与杭州玉华司七圣门人助纣为虐可也是这段故事让人咬牙切齿的一处,二人出门下山采买皆是布衣,出入谨慎紧闭观门,从前每日香火络绎,弟子庙工七十余人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唯有她与葛元白二人每日谨慎度日
“都听说夏市里那玲珑面送了客了罢”他们师徒二人在三玉宫内席的饭桌上沉默寡言地听着各种天南地北的稀奇事情,这花市有豪客进了百叶丛的门她没兴趣,可就当她听到有人插嘴进来一句“说是买下的是叫什么四阴草的东西”若不是葛元白眼疾手快,她怕是得把手中的碗摔了地下
在座的人皆不知道这个‘四阴草’为何物,可段沅在回到降星观不久之后,从葛沁那地宅的书柜之中就翻找出了一张封符上法,护得异常仔细的纸封,只可惜年月实在久远,上面的符箓已经散了不少,她轻而易举地启开了,那是一页自己潦草古怪的残页,而这残页之中便提及了这么个自己从未听闻的古怪药草:
“四阴草,以鬼灯笼五年花株为基,栽植于破局衰败曾有尸变之地,吸人戾月阴,培于阴雷法阵之中;为期五年,若天赐七道雷劫并未花残草枯,则生极阴灵性,能聚四方游魂,山中精怪,五年秋日若萼变蓝紫颜色,花开白、紫、黄、朱四色则成‘四阴草’,取四花研磨活人服用则能驱尸毒戾瘴,野精煞身之气;于养尸炼僵者待起尸后于炼僵入口,则可助其吸来五方孤魂,助术士大成……”
不曾想几月之后这四阴草的名字在他人口中听到,原本不上心此时的她也因为今日听了这玲珑面与夏花市的闲闻之后心事重重,终于回到了降星观,葛元白忽然从怀中掏出了那被她启开过的符箓纸封,让她惊愕得又险些将山下买回的日用摔了地上
“若是要内疚擅自去看师公的藏物,那么大可不必!若是从前有弟子不守规矩,老道怕是真能戒律严惩,可自打去年的无妄之灾之后……倒是对观中上下众人内疚无比了”
他在神龛宝座上早已空荡的殿中坐下,段沅不明白他这一番话的意思,但葛元白忽然拿出这在地下被藏得隐秘的纸封,她难免不猜想到‘无妄之灾’与其有些干系,还不免想起了那日在王添金的背阴山中,吴绪涎曾提过王玖镠救下自己那回往岭南的目的并不单纯,而是为了去洞天药市,去那个金银足够便能将世间奇药替你寻回的‘倚云开’去买养尸炼僵之中最为古怪的两味药材
“师叔……这是什么?它……跟师公还有我师父的死……”葛元白没有半分犹豫地点了头,他抽出其中的残页,自己边看着上面的笔记边呢喃道来
“当年破衣教弟子忽然登门来访我降星观求见师兄,说是曾在祝由王家的红坛大蘸上一见如故成了好友,可破衣教这等无坛无观,修习术法与名声皆与阴山派相近的术士唐突登门,我怕坏了降星观的名声便躲在云七院的后墙听了他们一番谈话,当时败西村已让许多颇有名声的下茅术士们丧命其中,师兄作为观中香火的支柱之一,老道自然不希望他去趟这趟浑水,这就去报了你师公……”
在段沅眼中常年刻板冷面,很是迂腐的葛元白在这半年二人回到降星观之中对她和蔼亲切,还亲自答疑解惑她在宝泰隆得来的玄女雷法已是与从前判若两人,这会儿他竟亲口说出自己还干过听人墙角,扒过耳朵这等小人之举,简直想大呼出声
葛元白忽然挽起了自己左臂的宽袖,在那些从丰州带回的新伤之中还有一道已经淤黑陈旧的伤痕,她想起了自己曾经也是在这样浅夏的时候看到过段元寿身上有着同样的淤黑,只是那口子即便年月久远,也依旧狰狞得如同一条随时会蠕动起来的长虫,但问起段元寿从哪受来的苦,他却从不肯提
“师公……该不是也与师父一道出发了去罢?”葛元白先是摇头却又点头,他这半年修去了原本快及胸膛的长髯与蓄发,这会儿又从香盛里掏出了从三玉宫回礼的高粱酒,豪爽灌了几口,倚着供桌接着说道
“灵丹妙药玉面郎,玄女殿中非凡仙,这是当年祝由王家与咱们降星观被并齐称赞的一句,可作为日日勤勉修行的道门弟子,哪个想以如此世俗的名声加身在自己身上,段师兄不想,你师公也不想,因此他领着我在段师兄出发的隔日也往着泸州去了,一来段师兄是玄女法门与降星观里近百年才名声大旺的术士,他的命便是降星观上下的命;二来师父希望我能沾师兄的光在败西村里有所成绩,这样日后他力不从心时,我这么个能耐不行的庸才才能服众观中上下!……”
岭南初夏的黄昏并不黯沉,那一轮赤色金光的圆盘柔和了不少光亮,如同神明赐福,洒了群山众生一身金黄
段沅在弟子厢的门槛上愣坐了好久,她眼中映出的天色由湛蓝明丽逐渐也染上了金光,还没到闷热的季节,清风和煦让人倦怠,九年之前,她穿着一双崭新的缎面绣鞋,在如同今日的天色里追赶着着一个颀长笔挺,神仙仪态的背影一路往上,只是而今那扇她原本惊叹气派的大门已经浑身斑驳,而那个让她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地望天喝茶,有了一身功夫傍身的人也成了被黄土消磨的一堆枯骨,唯有山下喧闹里,那一遍遍的醒目拍下,一回回让看客拍手叫好的《败西传》依旧继续,四季也依旧轮回而至
‘师叔葛观主元白亲启’她蹑手蹑脚地将一个纸封留在了一处门灯扑闪的厢房门外,便头也不回地往了下山路去,山路三里,她便泪流了三里,上回被收了弟子名帖的她也决绝果断,可也没有这番泪水,以至于到了城南私埠,好几个船家都当了她是个爹妈被这些天里成了洋人与粤桂军阀狂轰乱炸的孤儿,心软地要去收下她的两个银元,想这趟铤而走险既赚了几月的伙食,又积德行善地送了个小姑娘去云南投亲
“姑娘,得先同你说好,我这船只敢靠去近昆明成北让你落脚,能不能进城里去,就看你是否能走得过三里山路了”段沅只觉得这人又怕死又爱钱,不耐烦地应下之后就掏了一本博罗县城里近期哄抢不已的话本——《恨错生》,怎料眼睛还没略过几行,便听到了一个让她意外至极的声音,赶忙探头出了船舱,只见葛元白一身棉布短打,却很是不协地背着自己塞满了法器的布挎往这边跑来,没等这船家看清他,这就又将两个银元塞了人家手上,自己钻进了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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