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积攒的痛苦、委屈、仇恨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出来,她颤抖着喉管,大声沙哑的嘶喊着,全身的神经都被翻搅的疼痛占据,一声声悲恸的哭喊响彻庭霜院。
望宁低着眼帘,注视着容瑟莹白如玉的脸,独占欲在心中反复翻滚。
他放在容瑟肩上的手微动,周身魔气涌动,朝温玉倾轧过去。
容瑟侧过眸瞥他一眼,一双寒潭般的眼眸显得清冽无比:“出去。”
涌向温玉的魔气骤然一滞,顷刻间消散无踪,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望宁垂眸看着容瑟,下颌的肌肉紧缩,轮廓分明,劲长的指节一点点紧攥,克制地收回手,转身退到院外。
“…仙尊?”邵岩落到庭霜院,一抬起眼就和望宁撞个正着。
望宁的脸半陷在阴影里,侧脸线条硬朗,没有说一句话。
邵岩一时表情讷讷,有些畏缩地摸了摸鼻子——自从见识到望宁的疯态,面对望宁他总是忍不住心惊胆战。
“老夫来找玉儿…”他的视线小心的在院中逡巡,扫到敞开的殿门,不断伸着头往里张望。
听到温玉肝胆俱裂的哭声,一颗心顿时揪了起来,想进院里一探究竟,又碍于望宁守着不敢妄动。
邵岩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外团团转。玉儿究竟发生何事,怎么感觉从昏迷中醒来就很不对劲?
温玉并不知邵岩的心理,她双手抱着容瑟,泪水似开闸的洪水一般,不停地流淌,像是要替容瑟将前世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幽冥的魂魄在容瑟的体内冲撞着,他微闭着眼睛,静静地立在书案前,苍白的面庞没有一丝血色。
容瑟眉头微蹙,重重地吐纳出一口气,兄长一般轻轻拍了拍温玉的背,似潺潺流水的声线融着一缕浅浅的温情:“不过是一场梦,我不是没事么,哭什么。”
温玉的肩膀不住地耸动,全身痉挛似的起伏着,后颈骨忽高忽低。
温玉哭得愈发歇斯底里。
不是梦。
她知道那些都不是梦,而是容瑟真真切切的经历——上一世的经历。
明明师兄什么都没有做错。
他阻拦颜昭昭亲近宣木,是为颜昭昭着想,不想她受到伤害。
他上一世误杀她,是宣木在背后用魔气操控,不是出于他的本意。温玉很清楚,容瑟不论如何都不会伤害她。
他是倾慕望宁,但是从未有过逾越之举,反而处处小心谨慎地讨望宁欢心。
他放血救李婆婆、救大头、救所有的村民,以凡人之躯用一柄剑守护一方安平,不图任何的回报。
但是颜昭昭憎恨他、师父因她的死迁怒他、望宁厌弃他、村民厌恶他、恐惧他,避他如洪水猛兽,推他入深渊地狱。
无一人善待他。
温玉的心宛如被人用刀片一片片割碎,悔恨的狂潮汹涌的在心口翻腾。
她很后悔。
要是上一世她能多关注一下师兄,能及时注意到师兄的不对劲,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明知师兄在宗门的处境有多艰难,在一剑穿心的时候,想到的全是解脱。
她自私的撒手而去,一死了之,却全然没有想过容瑟会怎么样。
“不是…不是的…”温玉不住地摇头哭喊着,她松开容瑟的腰肢,指尖去抚容瑟的眼睛:“疼不疼啊…是不是很疼啊…”
她的手指下滑,朝容瑟的唇碰去,容瑟肩背微绷,本能要躲避。
目光不经意触到温玉复杂的眼神,后脑像是被人敲了一记闷棍,僵立在原地。
温玉的手在容瑟的唇角碰了一下,又下滑捉住他的手腕,双眼泛红,喉咙干涩到生疼,泪水如决堤一般止都止不住:“很疼…对吧?”
“我的死跟你没有半点关系,我从未怪过你…你根本不用自责愧疚,不必用莫须有的罪自罚…你应该还手的,他们不值得你守护。”
温玉的声音哽咽,说话断断续续,字字句句都透露着无尽的悲伤哀痛。
容瑟安静地瞧着她,视线从上扫到下,眼眸静如深潭,深邃得人不敢直视。
“你是不是也…”他的唇瓣嗫嚅几下,狼狈地别过头去,声音微若蚊吟。
胸口似有千斤重,无形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来。
温玉用力地咬住嘴唇,勉强止住哭声,仰起头望着容瑟。
“…对。师兄,我回来了。”
她缓缓松开了青年的手,肩背无力地垂了下去,泪水再度奔涌而出:“我不知道…师兄,我不知道你会…对不起…”
温玉跌坐在地上,抱着臂恸哭了起来,尖利的哭声像是刀子一样刺入容瑟的心。
他微微抿了下惨白的唇,强忍着体内强烈的疼痛,抓着书案的案腿,缓慢的蹲下‖身来。
乌黑长发垂落在身后,如瀑布般柔顺,他伸出手,温柔地抬起温玉的脸,玉白的指尖蜷曲,一点一点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他垂眸看着温玉,浓密卷翘的长睫轻颤,认真而专注。
细膩如玉的肌肤没有任何红润,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就连唇也没多少血色。
他一字一句地启唇,嗓音如浸入雪水般冰凉:“谢谢你,温玉。”
谢谢她能重生回来,亲口告诉他,她从来没有怪过他。
上一世如同密布乌云蒙在他心里的不甘、怨恨、愧疚、自责,渗进一缕缕光芒,开始一寸寸的消散。
容瑟与他的心结彻底和解,哪怕他最终没能镇压幽冥,他也没什么遗憾。
温玉听懂他的言外之意,按住他的手,眼泪又顺着下滑,张着嘴哭得愈发大声。
容瑟唇边轻溢出一声叹息,淡化了眼里的冷清,不厌其烦地替她抹眼泪。
不知过多久。
温玉眼皮红肿,抽噎着止住了哭声。她看着容瑟额头沁出的冷汗,后知后觉想起容瑟吞噬了幽冥,身体正不舒服。
她忙不迭抹了把脸,扶容瑟到书案前坐下,红白相间的脸上满是无措惊惶,想碰容瑟又不敢。
“对不起,我太激动,有没有弄疼你?我…”
容瑟的脸色浮现着病态般的苍白,鸦羽似的睫在眼脸下方投射下一小片显而易见的阴影。
“我如今是大乘期巅峰,他一时半会奈何不了我。”他设局吞噬幽冥,怎么会什么都不准备?
至少短时间里,他不会被幽冥影响太深。
温玉终于想起来,容瑟已经今非昔比,修为远比前世高得多。
她微微仰了仰头,闭着眼睛平复内心汹涌的情绪,再度睁眼,总算恢复了一些平静。
她心里有太多的问题想问,挑挑拣拣半天,一个没问出口。
容瑟看出温玉的想法,一五一十全都告诉她,得知容瑟根骨被换,又忍不住大哭。
她流不出泪,便扯着嗓子大骂容锦:“白眼狼!忘恩负义!”
来来回回的骂。
容瑟哭笑不得,难得有些后悔不该多嘴。
温玉骂够了,红通通的眼底浮着一层雾气,抽抽搭搭的问出她最想问的问题:“…师兄你还喜欢仙尊吗?”
天阴一族的秘法能调换感情,真正喜欢仙尊的人是容锦,那么容瑟呢?
按照以前容锦对望宁殷勤的劲儿,她有些不确定了。
前世望宁是推害容瑟的凶手之一,根本不值得师兄喜欢。
“不。”
容瑟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不起一点波澜,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
“不喜欢。”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望宁。
他只想好好地、平静地渡过这一生,而这一生,注定与望宁无关。
温玉眉头舒展,破涕为笑。
—
又过半个时辰。
在邵岩翘首期盼的目光中,温玉缓缓走出庭霜院,眼睛红彤彤的,活像一只兔子。
邵岩吓了一跳,连忙凑上前,担忧地问道:“你的眼睛怎么啦?”
温玉停下脚步,看着邵岩脸上毫不掩饰地关心,心里又是一阵情绪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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