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少女擦肩而过的高大男人身形一顿,漆黑的眼瞳如同蛰伏的猛兽,在少女的外衣上略一停顿,倒顺着看向偏僻角落里不起眼的客栈。
眼神如同幽暗可怖的深渊,看得人头皮发麻。
第96章 两不疑
光影爬上窗沿, 在地面落下一地的斑驳。
容瑟安静地垂着眼,黑锻般的发丝垂在脸侧,长睫如蝶翼般轻微颤动,眸底错杂的情绪翻涌。
前世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回放着, 所有的细枝末节、所有他以前没有注意到的不合理。
他天生圣灵根, 修行一日千里, 天资在三界数一数二, 甚至直逼望宁, 却偏偏在进入季云宗,十四年里停滞不前。
他不眠不休、不要命的修炼,练剑练到手掌血肉模糊、浑身脱力,修为境界没有一点提升,反倒换来一次次丹田撕裂的疼痛。
对所有修士有用的灵丹、秘宝,他吞下没有一点反应, 犹如泥牛沉入海。
他的血涂抹在剑刃上,能击退魔傀。
一桩桩、一件件,原来是在不知不觉间, 他的一切被人窃取偷换,灵根、修为、天赋、甚至于是…感情。
他顶着的,仅是一副空躯壳。
“……”
一股凉意从足底直冲脑门,容瑟像是被抛进无尽的深海里, 浑身的血液凝固, 比坠入冰窖还要冷上几分。
他前世对望宁的感情是不是…?
容瑟思绪骤然混乱,心脏跳窜得不能自抑,呼吸亦难以稳住。
他身形猛地一摇晃, 下意识抓住窗沿,指节根根泛白, 眼底映出无边的雪色。
下一刻,一股强大到骇人的灵压笼罩住客栈,四周的空气急剧变稀薄。
像是在一瞬间被全部抽离,客栈里的人顿时感觉呼吸困难,气都喘不上来。
“——!!”
容瑟强行将脑中冒出来的无数个念头通通摁下,收回纷繁复杂的思绪,头脑重新恢复清明。
他苍白的指尖微蜷,几张流溢着流光的符箓从他身上飘出,排成一排挡在他面前,形成一面透明的屏障。
如同毒蛇爬过身上的感觉,该不会是…?
不祥的预感缠绕上心头,容瑟的呼吸略微变得急促,紧张感如同冰冷的箭矢,直指他的心脏。
——逃!!
容瑟脑中意念微动,刚要从藏纳珠里取出几张传送符箓,一阵铺天盖地的恐怖威压从门口传来,化成密密麻麻的网,密不透风地网住整个房间。
望宁高大精壮的身影化成一道道残影,一两息间,来到他的面前。
男人轮廓分明的脸孔阴沉得可怕,眸色晦暗深幽,胸膛里熊熊燃烧的烈火一直燃到他的眼睛里。
容瑟瞳孔骤然紧缩,肩背上的肌肉一点点紧绷,浑身全是本能的抗拒防备。
…怎么会?
望宁怎么会出现在远河镇?
男人的视线如鹰隼般锁定在他的身上,盯得容瑟头皮发麻,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微微后退一步,抵在窗沿上,尽量保持冷静。
“你来干什…”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股巨力拉扯住他的身体,一支铁钳般的手臂环上他的腰身,将他拽入怀里。
望宁的眼神如同噬人的深渊,单手横举,合并成刃,毫不犹豫朝青年的后颈劈下,不给对方丁点反应的余地。
浮立在前方的符箓飞速旋转,挡在青年的后颈上——符随念动,容瑟的修阵又上一个台阶。
但是,在望宁面前,却是不够看的。
“不自量力。”男人的声音又低又缓,带着压抑的、冷冰冰的暴戾。
他的手不停一下,朝符箓结成的屏障劈去。
咔嚓——
屏障不堪重负,碎裂成渣,望宁的手臂震了一震。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望宁的实力似乎不比从前。
容瑟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趁机施展出一个瞬移阵法,从望宁的怀中逃开。
望宁慢慢地转过身来,攫取着他远去的背影,神情如同狂风暴雨翻涌。
他一跃到空中,如履平地一般,望着下方逃窜的青年,目光有如实质,一寸一寸地在对方的身躯上逡巡。
像是高高在上的领主,在巡视属于他的领地。
周身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如影随形,朝着青年逼近。
容瑟淡色的唇瓣微抿,雪肌在日光下似是染了层薄薄的雪霜,额头沁出丝丝冷汗。
忽的,空中的望宁感应到什么,步履放慢下来。
容瑟眉尖微蹙,眸子里散发出点点冷光,白净如雪的脸庞没有一丝放松。
有哪里不对劲…
容瑟眼角余光往四周瞥去,瞥到前方一道挺拔冷漠的身影,他的喉咙陡然发干,差点忘记该怎么呼吸。
两、两个望宁?!
不。
不对。
是身外化身!
在修真界,修行至分神境界,元神能凝化身外身,除去实力与本体有些差距,其他的与本体别无二致。
前有狼,后有虎…容瑟咬着几乎青白的唇,窒息感犹如滔天的海浪,一波波向他席卷而来。
他不动声色地环顾周围,找寻逃跑的路线,听到男人低沉暗哑的嗓音灌入耳中,像是淬了冰一样,让人毛骨悚然。
“你觉得,本尊会给你第二次逃跑的机会?”
—
季云宗半山腰。
温玉不知第几次拦住要逃跑的时云,扶着额头,头疼得要裂开。
擅自离宗,要受处罚,戒律堂的鞭子不是玩笑,怎么就一次次屡教不改呢?
“回去。”温玉压低声音,一副长辈的口吻道:“听话。”
时云是师兄的徒弟,她不能坐视不管。
时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健硕的肌肉撑满外门弟子的布衫,露在外面的古铜色手臂上,一道道深入皮‖肉的鞭痕触目惊心。
戒律堂的灵鞭修士尚且承受不住二十鞭,何况时云区区一个凡人。
从戒律堂出来,他近乎丢掉半条命。但是,可能是他天生体格健壮,躺不足一个月,居然就能下榻走动。
“我…不想…留在…季云宗。”时云粗噶地慢吞吞道,三年过去,他吐词依然不太连贯,不习惯说话。
温玉好气又好笑,季云宗是能随便进出的地方吗?
“我明白你是想去找师兄,但是不能冲动,你知道师兄在哪里吗?”
三界之广阔,师兄又厌恶季云宗,必是走的越远越好。
“无…无所谓。”
时云英挺的面孔上,狰狞的伤疤横亘,十分悚目。不管仙长在什么地方,他不停找,总有一天,他总会找到的。
从容瑟救下他,他就打定了主意,容瑟在哪儿,他在哪儿。
什么仙门百家之首,容瑟不在,季云宗对他而言,什么都不是。
温玉咬牙,被他固执的模样气得不轻,她单手叉腰,正要再教训时云几句,空中罩下强势的威压,头顶掠过一道阴影。
温玉条件反射仰头看去,望宁抱着一人,踩着虚空,朝着庭霜院而去。
他高大的身形挡住怀中人的脸,仅露出搭在臂弯里的两条腿,无力地随着行走动作晃荡着,层层叠叠的衣摆像是盛放的夜昙花,似有似无地飘散开一股淡雅的青竹香。
温玉倒吸一口凉气,直觉告诉她,望宁抱着的人是容瑟。
仙尊一月不归宗,是去找大师兄?
脑海里浮现出一月之前,望宁在山门前说的话——本尊会亲自捉他回来。
温玉咬着唇瓣,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她顾不得再去劝说时云,运上灵力,一跃跟在望宁后面。
一路跟到庭霜院的外峰,望宁停在半空,微侧身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眼睛里透着阴寒的光芒,神色冷厉可怖,令人望而生畏。
温玉心底涌起莫名的惊悚,背脊泛起一阵又一阵地凉意。
仙尊的眼神…像是要杀了她。
温玉面色咻地刷白,仓惶偏开头去,眼角不经意扫到望宁怀里人的面庞。
青年无知无觉地靠着男人宽厚的胸膛,脸上浮现着病态般的苍白,浓密卷曲的眼睫微无力地颤动着,在眼脸下方投射下一小片显而易见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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