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殿中静谧无声, 气氛出奇的安静。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连与魔族的攻击都停了下来。
什…什么意思?
仙尊入魔与幽冥有关?他与宣木一样,是幽冥的容器?
一个幽冥已足够叫人焦头烂额,若是再加上望宁…无可名状的惊惶感淹没上心头, 无边无际的惧怕, 渗透到皮肤里, 几乎彻骨。
邵岩想到什么, 脊背上倏地透过一股寒气, 额头上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苍老的脸庞上神情变了又变,伸出手捂住了脸,无法掩饰语气中的颓然与沮丧:“…是十七年前。仙尊捉拿幽冥途中,不慎受过伤。”
一瞬间,夏侯理等人也想起确有其事。
夏侯理皱紧眉头:“仙尊不是闭关没多久,伤势便痊愈了吗?”
消息还是季云宗传出去的, 仙门百家都深以为然,从来没有怀疑过。
邵岩抚着胡须,是望宁曾亲口所言伤势无碍, 故而所有人都以为他受的不过是小伤。
而且这么多年,望宁的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对劲,他们便没有多加深想。
“应该是当年有幽冥的残魂留在了仙尊体内,一直潜伏伺机而动, 在仙尊受到刺‖激导致心绪大乱, 又卷土重来…”邵岩根据以往与魔族打交道的经验推测着,越说声音越低。
他口中的刺‖激是什么,众人心知肚明。
仙门众人直愣愣地望向望宁, 心就像拉满的弓弦,谁也不敢吐口大气, 生怕一张嘴已提到嗓子眼的心就会射‖出去。
望宁高大的身躯有些佝偻,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他鼻梁挺直,轮廓深邃锋利,深沉的血色眸子蕴着心惊肉跳的潮涌,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一个人的身影。
容瑟鸦黑的睫毛一颤,白皙修长的手在袖中微微蜷缩。
修士入魔要么是心境不坚定,修炼过程中生了心魔。要么是和他前世一样魔气入体,积累到一定程度,会反被魔气吞噬控制。
他之前还在猜测望宁为什么会入魔,原来是十七年前埋下的祸根。
当年幽冥血洗甘北远境,他与容锦在爹娘的庇护下侥幸存活。在季云宗来救援之前,幽冥不知何故缠上容锦,他为救容锦被幽冥打伤昏迷,人事不省。
——如今想来,容锦正是在他昏迷期间,使用了秘法,调换了他的根骨。
等他醒来,他季云宗的人已经赶到甘北。
在容瑟的印象中,他第一次见到望宁是被颜离山带回季云宗之后,并不知晓望宁曾受过伤。
而在前世,他直到被赶出宗门,望宁都没有显露过入魔的迹象。
原来,竟是受到他的刺‖激吗?
容瑟的呼吸短暂地凝滞了一下,心里抑制不住地涌上一股荒诞感。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容瑟微微阖下眼睑,细看之下,能看到他颤动的长睫,荏弱又柔顺,让人忍不住心生出怜惜。
微微凌乱的领口衣襟,隐约透出小片莹白的肌肤,令人挪不开眼。
望宁一步步逼近青年,气息沉沉压着周遭的空气,专属于上位者的强势气息覆盖在容瑟全身。
两人距离挨得很近,他的下颌抵着在容瑟的鬓发,顺势低下头来,容瑟几乎与他面对面地贴着,鼻尖快要碰到一起,清楚地看到望宁无比摄人的眼神,黑红的眸子里丝毫不掩对他的炙热欲‖念。
望宁脸上无一丝血色,喘‖息声很重,额头冒汗,低沉的声音里满是情‖动,已经哑的不行,却没有做出过多的越矩之举,像是在用尽全力忍耐。
“容瑟。”
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抬起想碰容瑟的脸,很快又停在虚空中,掌心渐渐收紧往回收。
他捉住青年的手,摩挲着他的手背,几乎是在叹息:“不需要怕我。我说过,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只有容瑟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才会让他发疯。
容瑟并不爱他,望宁很清楚,面对他反复奉上的爱意,容瑟一直是排斥、厌恶、逃离。
但是他根本控制不住。
为什么不能再用以前的眼神看他一眼?为什么不对他笑一笑?为什么不能对他敞开心扉…哪怕一点点?
容瑟可能不知道,又或许是不想面对一个事实,只要他开一开口,会得到多少心甘情愿捧上的爱意与怜惜。
容瑟不动声色地移开眼,主殿投射的光影铺展在他浓密的羽睫上,黑色眼珠蒙上一层浅灰色的膜,夹杂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幽冥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大的笑话,不屑地冷声哼笑起来,眼里的恶意像刀刃锋利。
“你不会真相信他吧?”
他的声音变得粘稠低哑,红得似要滴血的眼眸中仿佛蕴含着最深的恶意:“吾以贪念为生,愈是黑暗愈是欲壑难填,吾愈是有食欲。吾寄生无数人,从没有谁的贪念能比得上他的万分之一。”
“贪念一旦生出,便无法斩断,有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随着时间的推移,会逐渐吞噬掉所有的理智,不论多清醒的人到最后都会沦为贪念的奴隶。”
“而他的贪念,全都是你。”
容瑟心里一冷,仿佛被无形的冷水浇了一身,垂在身边的手一点一点攥紧起来。
“……”
一众知情的仙门纷纷别开脸,对于望宁惊世骇俗的感情已经见惯不怪。
季云宗几个长老亦沉默地垂下头,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倒是一行宗门弟子一下子愣在原地,嘴巴张大,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温玉脑袋木了一下,她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脸色刷的白了下来。
“仙尊对师兄…”
她扭头看着邵岩,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惊讶难以掩饰。
脸上的皮肤都收缩着,她的嘴唇咬得紧紧的,抑止住了正要发出来的惊呼。
邵岩深深叹出口气,他早知道会瞒不住温玉,但没想到会暴露得这么突然。
邵岩重重颔首,紧张地吞咽了两三口唾沫,张了张嘴,肯定温玉地猜测:“…对。”
温玉的双手紧紧握成拳,胸膛急速起伏,仿佛怒火已经烧到了她的嗓子眼。
“什么时候的事情?是不是上次…”
她艰涩地开口道:“仙尊捉师兄回来,反常的闭关庭霜院两个月,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邵岩眉头紧紧皱起,仔细思索一番,如实地摇了摇头:“不知。但我想应该还要早上一些。”
还要早?
早到什么时候?
早到在宗门大比上,仙尊掳走师兄,一连几日不出?
早到师兄被关禁闭的三年,几乎不能见任何人?
早到上云秘境试炼结束,仙尊一反常态为师兄做主,替他讨回公道?
早到去长明寺观礼,师兄被季衍衡掳走,归来时却是与仙尊一起?
……
温玉双眼圆睁,两侧鼻翼一张一缩,竭力在压抑着怒火,铺天盖地的悔恨感逼得她浑身发抖。
明明有那么多破绽。
明明有那么多的地方不对劲。
她明明察觉到仙尊对师兄的掌控,到达令人窒息的地步,为什么一直以来偏偏没有多想过呢?
师兄必然是不愿意的,所以,在宗门大比上才要提出脱离宗门吗?
“玉儿,木已成舟,事实无可挽回,你莫要气坏自个儿。”邵岩手不知所措地揉搓着,脸上流露出担忧,正要再劝慰几句。
不远处的韩顺往地下一瞥,发出尖利的惊呼来:“——宗主!?”
邵岩下意识顺着看过去,颜离山嘴角汩汩流着鲜血,瞳孔逐渐涣散,气息微弱下去,渐渐地彻底断绝。
邵岩到嘴边的话咻地止住,颜离山死了,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韩顺红着眼眶,恶狠狠地瞪着容瑟:“宗主死了,你满意了吗?!”
容瑟低垂着眼睫,青丝晕着黑玉般淡淡的光泽,脖颈处的肌肤细致如白瓷,侧脸剪影被光影渲染得分外冷清。
他自是不满意的。
甘北那么多人命,颜离山一条命怎么够相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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