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越迷津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那些人虽说是试药,但既还忌惮他,说明他如今应当无事,起码还活着。无论如何,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秋濯雪轻轻一叹:“多谢你安慰了。”
若非是他意外追踪这三人来此,恐怕是什么都不知道,即便后来巧合遇到伏六孤,对方必然不会说出这四年来在墨戎所受的苦楚困难。
“我实在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也许他不忍心看着你难过。”越迷津淡淡道,“药吃多了,就会变成毒,毒用得好,未尝不能变成药。他当年很有可能意外得知了墨戎的消息,倘若告诉你,你一定会为了风满楼涉险,就如同当年在浮萍山庄一样。”
“倒不如他先去走一遭,要是运气好,能够功成身退,再告诉你让你高兴。倘若运气不好,出了什么意外,你只当他在塞外隐居,也不会太难过。”
过了一会儿,秋濯雪实在心绪难忍,长眉微蹙:“且不说这爱屋及乌得过远,你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越迷津也侧过身来,两人的眼睛都已习惯黑暗,在夜幕之中,依稀能看清对方的面部轮廓。
秋濯雪凝视着他:“若说我是世上最爱管闲事的人,他就是这世上最厌倦风波的人。他自幼颠沛流离,见惯父亲为恩仇厮杀不休,这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从江湖里抽身,到塞外去安生过日子,彻底远离是非。”
越迷津不太明白:“塞外,那实在很远,你每年还要去为风满楼送药,只怕很难见面,他为什么要去那么远?”
秋濯雪的话说得很慢:“是啊,我起初也不明白,劝他留在江南,隐居山水,同样是闲云野鹤的日子,何必远离故土去往塞外。他只说中原武林若不退个彻底,迟早麻烦会跑到家门口来,倒宁愿去塞外放马牧羊。”
“其实我后来已想清楚了,他有些鲜卑特征,白肤黄发,小时不知道受了多少指点,因此他虽对鲜卑没什么感情,对中原却也一样。”秋濯雪道,“他那样说,只是不想让我伤心。”
异类。
越迷津明白这种感觉,他是老道士捡来的弃婴,无父无母,山脚村子里的孩子各个都有爹有娘,老道士带着他去买东西时,那些孩子们也曾好奇地问过他:“你为什么没有爹爹妈妈呢?他们为什么不要你了?”
他不知道原因,却在那一瞬间明白,自己与这些孩子们看起来相同,实则却大大不同。
“如此看来,他退隐的决心确实很坚定。”越迷津也有些困惑了,“你与他最后一次见面时,他有什么异常吗?”
秋濯雪摇摇头:“没有。”
四年前,伏六孤了结父亲留下的最后一笔血债,来与秋濯雪告别,他得知越迷津的事后,又陪秋濯雪喝了三天三夜的酒,才动身离开。
他走的时候,一点异常都没有。
这就是秋濯雪最料想不到的地方,两人相识多年,只要当时伏六孤有一点异常,都绝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
总不可能真为风满楼的病——
同样是好友如慕容华,慕容华会帮忙寻医,会帮忙找药,会陪他深入险境,却绝不会为了并不相识的风满楼而主动做这些事。
更不要说是厌倦风波的伏六孤。
越迷津想了想道:“无论那些人说的姘头是真是假,伏六孤又是不是真的对你有情,如今看来,他留在墨戎唯一的理由就只有你。”
秋濯雪长长叹息了一声:“我认识他时,他本不是个痴人。分别时,也未曾看出他是这样的痴人。”
他自认不是个瞎子,可是的确看不出来伏六孤对自己有不同的情意。
然而如果不是,伏六孤又为什么要留在墨戎?
越迷津静静凝视着秋濯雪的表情,他忽然发现,自己还是比较喜欢看秋濯雪俏皮欢喜的模样,这样苦恼哀愁的神态,并不太适合这张脸。
“其实,我倒是认为你更该苦恼另一件事。”越迷津侧过身体,决定闭上眼睛,有意结束话题,“救他并不困难,毕竟冷月银泉离此只有五十里地,依戚大娘之言可推断,因藜芦这面大旗,四周也绝无人监视看管他,我们救他简直再容易不过。”
“噢?”秋濯雪一愣,“那我更该苦恼什么事?”
越迷津道:“他若真的爱上你,你要如何回应?”
秋濯雪:“……”
秋濯雪哑然,他虽想反驳这句话,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
即便是再好的朋友,伏六孤为他所付出的牺牲也多少有些过头了,这甚至已不是友情,而有些接近近乎无私的奉献了。
秋濯雪都已开始动摇。
生平头一遭,秋濯雪突然非常想快些天亮,这样自己就能立刻见到伏六孤,并且当面问清楚他到底为什么会来到墨戎,又为什么会留下来。
这一夜,秋濯雪休息得并不算好,几乎是瞪着眼睛直到鱼肚白,才实在受不了困意,缓缓睡过去。
秋濯雪醒来的时候,见着太阳都照在屁股上了,才知自己居然睡过头了。
越迷津已将他的衣服放在了枕头边,两人的衣服在昨晚就洗了,晒在后院里头风干,大概是太阳出得早,越迷津又晒了一会儿,竟还有些暖意。
桌上放着两个冒热气的馍馍,茶水正烫。
秋濯雪不由得呆了一呆,他平日里向来是照顾人的那个,今日被人照顾,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待到秋濯雪换好衣服,吃过这顿早午饭,这才将银子留在床边出门,见戚大娘正坐在院子里,搂着一个针线篮出神,就去告辞:“戚大娘,多谢你让我们留宿一夜。”
“啊?”戚大娘恍惚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对着秋濯雪笑道,“你醒啦,就要吃中饭了,吃过饭再走吧。”
秋濯雪知她是忧思伏六孤的事,就道:“不必了,我还要去寻我的朋友。”
“噢,是呢。”戚大娘恍然,“你看看大娘这记忆,你都说了要找朋友,一定很心急。对了,你那个闷葫芦朋友问什么都不应,你还没说要往哪儿去?大娘好给你指路。还有,你要不要将朋友的名字留下来,他要是也找到这儿来,大娘好报个信。”
秋濯雪缓缓道:“我叫秋濯雪,要寻伏六孤。”
戚大娘的针线篮子忽然掉在了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秋濯雪。
“你……你就是恩人时时提起的那个秋濯雪?!”戚大娘失声道,她随即想起来自己似乎还没有告诉秋濯雪,忙道,“我的恩人,我的恩人就叫伏六孤!”
秋濯雪早已知道,不禁神色黯然:“他这些年来还好吗?”
戚大娘道:“不知道,我们自那之后,就再没有见过面了。”
她脸上流露出愧色来。
秋濯雪能够理解,听之前那三人说话,老妇人的丈夫病愈后因为一些缘故被圣教处死,他们母子三人自身难保,又如何能去关心伏六孤。
甚至她如今还记挂着伏六孤的恩情,都已是很难得的事了。
第七十二章
在中原眼下排得上号的武林高手当中, 秋濯雪也许不是最强,却一定是最有魅力的。
虽说高手的魅力绝不会只在一张皮囊上,但是这也需要机会先领略他的风采, 世人第一眼所见的,往往仍是这张脸皮。更不必说,凡是有些名气的高手, 多多少少都有些自己的傲气或是怪癖,令他们看起来格外不好亲近。
秋濯雪却是个例外。
皮相实在好到无可挑剔不说,最为难得的是, 他还是一位温文儒雅、风度翩翩的君子。
纵然天底下再挑剔的人物, 只怕也很难在秋濯雪的身上找出缺点来。
如秋濯雪这样知情识趣的年轻高手, 身上没有几桩风流韵事,任是谁也不会相信的, 甚至可以说,他过去的名声实在是过于好了些,好到竟只有慕花容这样一位红粉知己。
这当然不是一个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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