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 秋濯雪知道他的暗器会以怎样的方式发出一样。
可秋濯雪并不以暗器见长, 或者说,他除了轻功之外, 似乎什么都使得很好,因此哪样听起来,都并不突出。
偏偏这样一个人, 却像是某天突然从江湖上蹦出来的,既没过去, 也没师承, 好似连亲人都没有。
这件事岂不是有趣得很?
唐轩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这位名气颇大的烟波客,虽是光明磊落地站在台前, 但是看起来, 秘密似乎并不比那位躲躲藏藏的幕后黑手要少。”
崆峒派的天尘道人素来性情耿直, 加上是出家之人, 心不染尘, 顿时皱眉道:“好端端的说着正事,突然扯东扯西做什么, 纵然烟波客来历不明,那又如何?又没什么干系。”
众人:“……”
方才唐轩的话,虽说得不明白,但大家心中都有些数了,天尘道人这样一讲,倒把话推了回去。
这让唐轩轻笑了一声,低下头慢慢饮茶。
素心师太咳嗽一声,低声提醒道:“天尘道兄,你忘了?血劫剑的消息尽是烟波客带来的。”
这时候天尘道人才恍然大悟,明白过来唐轩是在暗示什么,他并非是听不懂这些话,只是之前不曾往这方面想,还当是扯皮,登时拍案而起,怒不可遏:“烟波客为血劫剑四处奔波,出生入死,历经磨难方才带回这些消息,我等如此猜忌冤枉!岂不是寒了天下众侠士的心!”
铁知命见他对唐轩发火,心中不由得一喜。
江海士忙从中调停:“道兄莫恼,唐门主并非此意,只是……只是此事需从长计议,任何蛛丝马迹也不可放过。”
安抚住天尘道人之后,素心师太也一样摇头叹息:“烟波客在江湖上素有侠名,仗义行仁,为江湖化解去许多危机,不知多少人受过他的恩惠。英雄不问出处,见迹如心,实不该妄语。”
见打不起来,铁知命好生失望,不冷不热道:“说来,方才天尘道长有句话倒是说错了。”
天尘道人怒容还未消,闻言仍不禁好奇道:“哦?不知是哪一句?”
“嘿,烟波客为血劫剑四处奔波不假。”铁知命摇头晃脑道,“只不过出生入死,历经磨难就未必了。”
天尘道人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当然是字面上的意思。”铁知命道,“越迷津跟了他一路姑且不提,那墨戎圣教虽不知是什么名堂,但想来与咱们的门派也差不多,更何况墨戎蛮地,戾气更重,毒瘴蛇蝎众多,规矩也与中原大有不同,听说墨戎人常与毒虫野兽为伍,性情狡诈不说,手段更是狠辣无情。”
在还未接任掌门一职时,素心师太也曾游历江湖,淡淡道:“倒也不然。”
“哦?”铁知命问,“师太何意?”
素心师太声音缓缓:“十余年前我路经墨戎毒地,机缘巧合之下,见过他们惩戒一个教中盗窃财物的叛徒,竟用虫子将人活活吃空,惨叫不绝,直至断气,其情状残忍非常。”
此事虽过去十余年,但她的模样看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众人闻言都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就连铁知命都不由得脸色青了一青。
不过群侠听了甚是奇怪,素心师太方才明明反驳,可眼下这番话却又佐证了方才铁知命的一番言语。
天尘道人怒道:“偷盗之罪,纵不可轻饶,却也不该如此酷刑,这等草菅人命之处,师太鞘中宝剑,如何不出?”
“非是我不动。”素心师太叹息一声,“我佛亦有金刚怒目,我已经动了,在救下此人后,他自称误入,被墨戎人胡乱安了个罪名,抓去炼蛊。”
天尘道人神色缓和:“倒是一桩善事。”随即又是不解,“那之后是如何?”
素心师太苦笑道:“之后墨戎追来,他将我推出,诬陷我与他是同谋,还将我的钱财劫掠一空,独自逃走了。”
众人:“……”
唐轩的神色都有些古怪起来。
素心师太苦笑:“我那包袱倒没什么金银,只是有样长命锁,是师父特意为我所打,实在难舍,脱身后立刻追去,才发现他竟又被捉住,终于受了这极刑。”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此人虽未杀人,但他贪心非常,偷盗财物公文,耽误了一桩军机要事,以至害死了不计其数的人。按照墨戎律法,本该处以百虫噬心之苦。”
众人默然。
素心师太又道:“经此一事,我方才明白了一个道理。”
天尘道人道:“不知是何道理?”
“佛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素心师太道,“纵然是中原乃礼仪之邦,乱世亦用重典,若非是我着相,对墨戎心存偏见,胡乱干预,又怎会闹出这一桩意外来。因此方才铁堂主提及墨戎时,才贸然出声打断,还望诸位不要见怪。”
群侠皆都摇头:“师太说得极是。”
素心师太说得如此诚恳,众人哪还听不明白,这明里是说墨戎,暗里则是在说秋濯雪。
铁知命还当她要说什么,没想到半天就说了这样一通废话,心中腹诽素心师太婆婆妈妈得很,面上还不得不竖起大拇指道:“师太客气,此言实在振聋发聩,只是墨戎此地民风彪悍,手段毒辣,总是没错。”
素心师太点头:“这倒不假。”
铁知命嘿嘿笑道,“墨戎民风一向霸道蛮横,这澹台据说与墨戎世代友好,烟波客却带着情报,全须全尾,好手好脚地走出来,半点伤势没有,可见不但本领非凡,而且必定早有交情。既有交情,又怎么会是出生入死,历经艰难呢?”
他这话听着实在阴阳怪气。
自认“知道内情”的谢未闻:“……”
在谢未闻的胸中有千万句话想说出口来,却是一句都说不得,此刻要是说话,无异于站队。
站对还好,站错可就要命了。
步渊停淡淡道:“铁堂主,烟波客才救过你一命,你如此说话,只怕不妥吧?”
“我铁某人一向是只讲公道正理。”铁知命嘿地一笑,说得正气凛然,“救命之恩固然感激,可当讲的实话,半句也不该少。烟波客倘若清白,何惧这几句话,要是不清白,我铁某人岂不是持小义而无大节了?”
这下所有人都很明白了。
天尘道人大大皱眉,心下纳闷非常。
按道理来讲,秋濯雪从唐轩的手中救了铁知命的性命,而铁知命又与唐轩素有嫌隙,于情于理,他本该站在秋濯雪那边。
这会儿怎么跟唐轩站在同一立场。
“真是满口仁义道德,一腹男盗女娼。”
唐轩与他为敌多年,如何不知道铁知命的想法,霹雳堂终究是难逃商人本性,秋濯雪如今救了他的性命,这等恩情要如何偿还?
铁知命这等小人,施恩如结仇。
因此唐轩又冷笑道,“我现下倒是又觉得,这秋濯雪与当年的一先女有些相似了,皆是有眼无珠,错信他人。”
铁知命的脸色顿时一沉,却也不理他。
步渊停咳嗽了两声:“唐门主……”
“失言。”唐轩这才回过神来,面露愧色,“我对一先女并无不敬之意。”
提到一先女,在场众人都不由得沉默了下去,江湖上各门各派固守基业,因当年玉邪郎的挑拨离间,彼此之间纷争不断,若非一先女四处游说,眼下只怕还难坐在一起。
众人心头虽钦佩的人各有不同,但提起一先女,没有一人不敢心悦诚服。
她那时的威望之盛,从各门派心甘情愿结成武林盟就可见一斑。
结盟二字说得轻巧容易,能够促成结盟的人却是万中无一,盟主更需要文武兼备、德高望重之人。
只是当年近在咫尺的武林盟,已随着一先女的坠崖一同消亡。
她的死,无疑是一桩憾事。
更可怕的是,她竟是死在正道手中,当年青鸿子怒杀马文轩与岑萱姬二人,他形貌癫狂,怒发冲冠,众人皆看在眼中,也明白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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