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了。”越迷津道。
秋濯雪动了动唇,柔声问道:“那你怎么想?”
“她遇到了一个不信之徒。”越迷津冷冰冰地说道。
这倒是个出乎秋濯雪意料的评价,他不免直起身来,惊讶地看着越迷津:“越兄何以这样说?”
越迷津却不语,而是走过来抓住秋濯雪的胳膊,将人一把从板凳上拎了起来,秋濯雪早知他力气大得惊人,可整个人被带起来时,还是禁不住惊呼了一声:“越……”
那个兄字叫他颠在口舌之中,悄无声息地丢了出去。
夏日已至,被子都换得轻薄,在越迷津手里轻飘得好似一张纸,掀个干脆,秋濯雪叫他拉拉扯扯,身不由己,难为一身好本事,一路却笨拙得尽在绊倒板凳,磕着帘挂上。
秋濯雪觉出他意志坚定,当即哭笑不得,推推搡搡道:“我衣裳还没脱呢。”
这话才一出口,两人倏然都怔住了,被钳制的胳膊上缓缓松了劲儿,叫秋濯雪坐倒在床边。
房门已经闭上,小窗还在送风,驱蚊的纱帘被挽在钩里,眼下虽还没放落,但经着刚刚一撞,松松垮垮地坠下一部分来,轻飘飘,悠悠然,穿入两人之间。
带来旖旎气氛的同时,也朦朦胧胧地隔住越迷津的脸色。
床里床外,也没多少距离,可透着这层纱,又似什么都看不清,不知为何,谁也没去碰。
过了一会儿,越迷津才开口:“傅守心被兰珠所救,我想两情相悦时,他给予兰珠信物,必然不可能说日后我娶你为妾。”
他声音青涩而刚正,说起这等话来,居然一点儿也不显得轻薄放浪,反倒似公堂之上的裁决。
秋濯雪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实在没想到越迷津竟有这般刁钻角度:“那你又怎知他说了我娶你为妻?而不是别的话?比如说我会负责之类的。”
越迷津淡淡道:“那就是有意隐瞒,巧钻漏洞,这是商贾行径,不实不诚,罪加一等。”
隐瞒。当年两人之间的交情,不正是险些折戟沉沙在隐瞒之上。
今日竟也能拿来作为笑语。
秋濯雪脸上的笑容忽然敛去,他隔着朦朦胧胧的纱望向越迷津,低声道:“哎呀,听闻此言,怎么叫秋某感觉如芒在背。”
“哼。”
越迷津终于松开了手,过了一会儿,他的手忽然抚在了秋濯雪的脸上,叫秋濯雪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
“越……越兄?”秋濯雪只觉得半边脸儿发烫得厉害,心不自觉紧张起来。
这层轻轻薄薄的纱,明明不值一提,却叫秋濯雪没有勇气去掀起,好好看一看越迷津的表情。
越迷津的手指很粗糙,虎口更是布满剑茧,掌心炙热,秋濯雪一时间竟不知道是他的手心在烧,还是自己的脸在烧。
“嗯……”越迷津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眼角,指尖并未感到湿润,这才放下心来,近乎有些漫不经心地敷衍,“这也不合规矩,是吗?”
秋濯雪笑道:“知法犯法,越兄,这样才叫罪加一等。”
“那你呢?”越迷津反问道。
秋濯雪一怔,问道:“我什么?”问完他沉默下来,觉得自己好似在装傻一般。
越迷津的声音平静无比:“这天底下有许多规矩,有些规矩也不见得都对,只是人人都需要这样的规矩来束缚自己。可时日一长,有些规矩未免就太过时了。”
“是呀。”秋濯雪几乎有些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哎呀,越兄这番话,倒是叫人刮目相待,要是不用在轻薄我的事儿上,就更好不过了。”
“你的脸还在我手里。”越迷津的语调听不出喜怒,“如此揶揄我,你不怕我一时怒上心头,打你一巴掌么?”
秋濯雪温顺道:“这倒是忘了,是秋某失言,还望越兄看在自己绝代剑客的身份上,千万不要与我这样的小人物计较。”
话虽如此,但他似乎并没有逃开的意思,脸儿仍然很温顺地挨着越迷津的掌心里,好似并不担心对方会忽然打上来。
“不过——”秋濯雪无奈道,“越兄还是不要在秋某的眼睛上摸来摸去了,这双眼睛还要用的。”
越迷津沉默片刻道:“老道士说过,欢笑时当放声大笑,悲痛时就啕嚎大哭,顺其自然,人才能长寿安宁。”
秋濯雪这才知道越迷津是在找自己的眼泪,不禁叹了口气。
有时候越迷津会让秋濯雪想起难以驯服的猛兽,亲密又随性,却并没有更多的意思。
本应注意的界限,在他的接近之下模糊不清,然而越迷津的关切与接触都发自于本心,行为动机都极为纯良。
他经常感到越迷津似乎已经成长,又好似永远停驻在两人相识的十六岁。
问题就在于,秋濯雪居心不良。
“我并不觉得悲怆。”秋濯雪收回乱糟糟的思绪,温声道,“越兄,正如你所说,世间的有些规矩已陈腐老旧,有些新的想法已然兴起。兰珠姑娘的选择,许多人纵然现在不能明白,往后也会明白,到那时世间的看法又会再有不同。”
越迷津轻哼一声:“你倒是很有信心。”
“我为何不能有信心。”秋濯雪抿唇微笑道,“夏日昼长夜短,冬日昼短夜长,人生也是这般无常,可无论如何,天总是会亮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听起来仍然还如往常一般,充满了力量与自信。
虽然看不见,但越迷津几乎能想象,他那双动人的眼睛,必然也泛着光。
这让越迷津不知为什么,忽然很想亲一亲他。
这种诡异的感情似乎从墨戎的那个夜晚开始,就焦躁难安地鼓动着越迷津,可如今越来越难压抑,也越来越难控制。
越迷津知道,这世上有武功又有计谋的人并不少,加上长得俊俏这一点,或许要更少些,可总还是找得出来那么几个的。
可如同秋濯雪这样想的,这样去看待一切的,却仅他一个。
这才是秋濯雪真正特别的地方。
曾经两人毫无阻隔时,越迷津看见了两人之间模糊不清的屏障,可如今两人面前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纱,他反而终于能将不甘与渴望彻彻底底地区分清楚。
他的心,正在为眼前这个人悸动。
于是隔着这层纱,越迷津轻轻吻在了秋濯雪的眼睛上,这个动作很慢,给予了对方足够的时间反应。
可秋濯雪只是仓促而不安地闭上眼睛,如往常一般,助长他的气焰。
两人均已知越界,却又有果然如此的恍然。
越迷津道:“如此包庇纵容,会叫我将明月影的谎话信以为真。”
秋濯雪只在这穿风夏日,微微笑道:“我何曾说过那是谎话?”
客栈外的老树上,蝉鸣悄响。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虐狗罪加一等【不是】
今天有点晚,不好意思。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二十章
秋濯雪这句话虽算不上情话, 但越迷津不得不承认,这句话比情话更叫他受用。
他甚至明白为什么许多人都爱听甜言蜜语了。
有时候言语甚至能胜过无数亲密的行为,两个人纵然贴得再近, 抱得再紧,只要嘴上没有承认,仍然有千万种话可以来解释。
可说出口来, 就大不相同了。
纵然要反悔,也已有了责任。
这时秋濯雪终于挽起那层薄薄的纱帘,甚至将它重新别到钩子后头去, 悬下来的木钩晃晃悠悠, 不甚老实, 可帘子还是不偏不倚地挂了上去。
他的眼儿甚至还没完全睁开,只是懒懒地垂着, 好像等越迷津再亲上一亲。
“越兄好像总是在该懂的时候懂,不懂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懂。”
秋濯雪低着头微笑,他将头发打散, 长发犹如流水一般倾泻而下,一下子没过了越迷津的手指:“我本还有些担心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可听了越兄那句话, 总算放心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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