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我没想到,他竟然会等这么久。”宁九思叹息道,“他做事总是很有耐性,只是有些时候,太过有耐心了些,是不是?”
越迷津已开始不自觉地点头,听到后面却犹豫片刻,忍不住反驳:“他很好。”
宁九思看着他,轻轻笑起来,让越迷津有种被看穿的窘迫感。
“你很喜欢他,是吗?”
越迷津沉默了。
“你不必担心。”宁九思缓缓道,“我瞧得出来,他也很喜欢你,不然不会被打到水里去的。”
越迷津不解:“什么意思?”
“秋郎生性有些骄纵,他见濯雪难得带人回来,就想试试你的身手。”宁九思不紧不慢道,“往日他们父子俩拆招要拆到家门口才肯罢休,今日濯雪却干脆落了水,就是不高兴他要考你的意思。”
“他若不是心里很珍惜你,是绝不肯这么做的。”
越迷津听得似懂非懂,觉得很是甜蜜,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难怪他没有再动手……你……你很了解他们,特别是秋濯雪。”
他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天底下的母亲是否都这样了解孩子?她们是否都像是宁九思这样的温柔,这样的宽容。
如果是的话,那为什么他唯独是例外。
如果不是的话……
宁九思打断了他的思绪,她的神情很温和:“我也很愿意了解你。”
第二百二十八章 番外:春·探亲(中)
“爹, 我刚刚掉水是不是吓到你了。”
秋濯雪走出来的时候,眼睛里闪动着兴奋得意的光芒。
任何人无论长成到什么模样,在父母面前, 总归还是个稚嫩的小孩子。
秋无瑕捏了一把他的脸,有点失望爱子瘦削下去的脸颊没有幼时那么丰润饱满,微微眯起眼睛:“你娘说什么你都信, 掂量过自己几斤几两吗?”
秋濯雪眨了眨眼:“爹不是正在掂量吗?”
“哼。”秋无瑕叫他的乖巧打动,轻描淡写道,“哪有九姑娘说得那么夸张, 还什么晕头转向的, 只是以为你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 一时惊讶罢了。”
秋濯雪虽然叫人省心,但算不上是个乖孩子。
如果生在寻常人家, 他本可以过得轻松一些,偏偏他投胎到了宁九思的肚子里,成了秋无瑕的儿子。
从秋濯雪出生的第一天起, 秋无瑕望着婴儿皱巴巴的小脸,就已经明白了一件事。
与决定隐居的他们不同, 这孩子还很小, 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许多风景没有见识过。
他终有一日要离开两人身边, 去见识见识天下。
没有人会比秋无瑕更清楚, 在这个世界上善恶是难分难舍的, 正如光有影一般, 并生并存。
要想一个人不上当, 总要先让他记住教训,口头教导是无用的, 一定要他摔得够痛,够惨,叫他刻在骨子里,才会彻底明白。
秋无瑕教训秋濯雪时,起码他还有条活路,要是换了别人来给他这教训,那就要拼运气了。
人这一生拼运气的次数很多,该用在更紧迫的时候。
宁九思当然很明白这道理,因此她从没有质疑过丈夫的行为。
秋濯雪小时候经常上当,不过他学得很快,快到他的心眼长得倒比人还快,秋无瑕渐渐骗他不住,甚至偶尔几次还会上他的当。
若非如此,秋无瑕又怎肯放这孩子出门去。
这样一个机灵古怪的孩子在外面游荡了几年,回来时却连父子间寻常的打闹都接不住,足以说明他心神不宁,或是想讨好卖乖。
天大的麻烦倒是不怕。
秋无瑕只是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在外面受了委屈,这一点上秋濯雪与宁九思是一模一样的讨人厌,无论受了什么罪,都能一笑了之,不轻易出口。
总是将别人看得重过自己。
宁九思与他几十年夫妻,当然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
秋濯雪听了这话,忽然低垂下头,他知道这对父亲而言,已是极外露的关怀与担忧了,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请求,愈发难以启齿起来。
他说不出话来,秋无瑕却要做事。
“好了,过来烧火吧。”秋无瑕皱眉道,“做什么摆出这张没出息的脸,越活倒是越回去了。”
是人就要吃饭,当年跺一跺脚就要叫江湖抖上一抖的大魔头也不例外。
现在家中没有仆人,洗衣做饭劈柴担水,本也就要他们自己来,昔年能翻云覆雨的手,现在已用来淘米炒菜,秋无瑕自觉做得还算不错。
柴火还是一如当年,端端正正地摆在角落里。
灶里已生了火,秋濯雪拾起柴往里添,忽然想起来小时候在这些琐事上习武的事。
他犹记得自己当初很爱与父亲片竹篾,粗大的竹节在刀下片片分离,形成大束细细薄薄的竹片,能在手指下编织出截然不同的模样。
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游戏。
起初秋濯雪总是剖得不好,后来慢慢觉察出力道轻重缓急,也就得心应手起来,等到砍柴劈竹都已做得差不多,他终于能进厨房开始切菜。
寻常果蔬还好,真正叫人头痛的是肉与豆腐,柔滑软嫩之处,简直难以下刀。
秋濯雪忽然笑了起来。
秋无瑕闻声转过头来,奇道:“傻笑什么?你出门一趟怎么变得傻乎乎的?”
“没什么。”秋濯雪说,“我只是想到第一次离开家后,才知道原来天底下的肉不用切得那么匀称,豆腐也不是都要做成花才能熬汤,柴火只要劈散开来也就是了,就连打扫房子也不必每个角落都必须照顾到。”
“这天底下的东西只要做到极致,就都是一样。”秋无瑕淡淡道,“拘着你练武,你只嫌枯燥,叫你帮着做活,半学半玩,倒更上心,纵然做得再不好,总也能顺道学点别的手艺。”
其实旁人要想融会贯通一样本事,都已是极难的事了,像秋无瑕这样将武学融入日常之中的教法,江湖里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劈柴要眼手合一,片竹篾要力匀气顺,切肉要刀急手稳,洒扫拂尘要使到一股柔劲……
等这些基础都已打下,学起武功来自然事半功倍。
灶里噼里啪啦烧着火,火星在柴上跳动,熬出树木残肢的最后一点油星,秋濯雪望着熊熊燃烧的火,觉得自己好似一瞬间又成了昔年那个坐在小凳子上满脑子疑惑的小娃娃。
那时候他能说许多不懂事的话,问许多不懂事的问题。
可秋濯雪毕竟不是个真正的孩子了。
他所展露出的这种孩子气,已是经过理智允许的一点娇气,而不像小时候那样全然无忧无虑的放肆。
“既是难出口的话,就不要出口。”秋无瑕忽然开口,声音将他的思绪震回到这烟火气息之中,“你若没有本事解决的事,就不要揽下。”
他居高临下地站着,手中虽拿着水瓢,但一点也不妨碍那双眼睛锋利如初。
秋濯雪只好又添柴,有些话弯弯绕绕地从心肺里转过,委婉吐露:“那娘当初让你选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想吗?”
说到往事,秋无瑕不禁长眉一挑,察言观色,终于恍然大悟:“我道你今天发什么瘟,原来是这么回事。”
“哪有说自己儿子发瘟的。”宁九思忽然进来,手上还端着一壶茶,见着火光彤彤地映着两张脸,简直一模一样,淡淡道,“饭熟了吗?”
“今日烧火的是个大少爷。”秋无瑕与妻子对视一眼,似笑非笑,“烧得慢。”
宁九思就道:“那今日就让大少爷炒菜洗碗吧。”
秋濯雪唉声叹气:“大少爷是做这种事的吗?”
宁九思但笑不语,只进来添过茶水,就慢悠悠往外去了。
晚上四人吃过了饭,菜果然是秋濯雪炒的,做得有些淡,秋无瑕挑剔了几口,吃得倒是很给面子,哪一盘都夹得很起劲。
宁九思给他们两个孩子盛了汤,自己碗里倒是秋无瑕添的,她垂着脸,微微地笑,汤也许有些太热了,叫她饮下肚去,脸上生出一点汗津津的粉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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