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没想到两人之间居然有这样的缘分,原来上一辈之间还有这样的纠葛与情谊在。
“原来如此。”秋濯雪曾从娘亲口中听过青鸿子的故事,対他本人颇有些好奇,“听说青鸿子道长年轻时风度翩翩,潇洒非常,不知道近三十年了,他现在生得是什么模样?”
越迷津淡淡道:“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疯道人一个。”
“什——”
秋濯雪闻言不禁吃了一惊,骤然变了脸色。
只因秋濯雪忽然想到之前见到的疯道人,难怪他的本事这么高,难道他会突然向自己搭话,难怪他会说那句话……
越迷津问道:“怎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看来他这些年过得很不好。”秋濯雪立刻改口道,他忽然意识到越迷津去见青鸿子后,甚至还为自己问了当年的事,心下一柔,“対了,你见着他,高不高兴?”
“我已不准备再见他了。”越迷津沉默半晌才道,“高不高兴都已无意义。”
秋濯雪一怔:“为什么?”
青鸿子既愿意対越迷津解释三十年前的惨痛往事,可见対这个便宜师侄颇为喜爱重视,不肯叫他误解。
这也不奇怪,毕竟青鸿子选择来找无为子帮自己收尸,足以说明这么多年并无后人。
这意味着被无为子收养的越迷津很可能也会是青鸿子的唯一传人。
而対越迷津而言,如师如父的无为子死后,他一直都是孤孤单单一人,青鸿子这个凭空冒出来的长辈总比没有强。
更不必说,青鸿子的剑术在年轻时极为出名,如今过去三十年,必然更上一层楼,越迷津前不久还为了一封剑约找李剑涛的麻烦,没道理対着青鸿子的剑术毫不动心才是。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秋濯雪的脑筋动得飞快,他很快想到一个可能,柔声道:“是不是他逼着你认他,逼得太紧了,你心里不舒服,不自在?”
越迷津道:“不是。”
“那就是他脾气不好,说话不客气,叫你生气了。”秋濯雪耐心哄着他,故意道,“或者他性子高傲,言语慢待,虽非有心叫你难堪,但听得你颇为火大?”
越迷津皱眉道:“你明知道不是这样。”
秋濯雪当然知道不是这样,只是说话总有些门道,倘若他不胡说八道,怎能惹得越迷津来驳,倘若他不驳,秋濯雪又怎么知道答案。
他凑近过来,扇子还没停,徐徐凉风驱散暑气,两个人脸対着脸,鼻尖最先対上,秋濯雪柔声道:“我怎么会知道呢?”
越迷津简洁道:“他脾气不坏,只是很记仇。”
“嗯?”秋濯雪失笑,“记仇?我听说青鸿子道长为人光明磊落,豪迈洒脱,只是有些急躁,可记仇是从何说起?难不成不是他使坏,是你故意惹恼了他?”
越迷津沉默了片刻:“已经过去近三十年,他仍然记得岑萱姬与马文轩,仍然対他们为一己之私而害死一先女的事满怀怒火。”
这下轮到秋濯雪说不出话来了,他的手僵硬在半空里,几乎拿不稳扇子。
反倒是越迷津似是说出最难启齿的话,神态变得很平静,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了下去:“玉邪郎之恶,固然令人痛恨。然而正道之人所为,才真正伤透了青鸿子的心。”
“我明白……”秋濯雪喃喃道,“我明白的。”
青鸿子与一先女之间并非是男女情愫,更多是互相敬重与钦佩,两人同生死、共患难,之所以会成为挚友,只因他们都是济弱扶倾、心怀天下之人。
当年一先女被正道暗算,武林盟胎死腹中,在同一日,青鸿子心中的正义与同生共死的知己一道殒命。他因此事対武林正道失望透顶,不愿意与这些人为伍,于是退隐江湖,再不过问世事。
无论青鸿子如何痛苦,如何伤悲,対任何人都失去信心,他心中始终有一片净土,那就是为此而死的挚友一先女。
一先女虽死,但仍然让青鸿子留存着対人世的希望与期盼。
倘若叫青鸿子知道秋濯雪的身世,更准确的说,母亲是谁,恐怕又是一个极严重的打击。
到那时谁也不知道青鸿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可他是……”秋濯雪浑身一震,他轻轻抚过越迷津的脸颊,额头碰着额头,心里疼得似说不出话来,沉痛道,“可他如今是你唯一的亲人了,你难道真的不再见他?”
越迷津只是漠然道:“本就非我所有,何谈有失。”
倘若秋濯雪只是玉邪郎的孩子,也许青鸿子在越迷津的规劝下还有理智,去思考歹竹出好笋的可能性。
倘若秋濯雪只是一先女的孩子,那什么话都不必说,青鸿子只怕看着他们俩站在眼前,就能做梦都笑醒过来,尽管越迷津怀疑他知道两人在一起后会晕过去。
可偏偏秋濯雪是玉邪郎与一先女两人的孩子,対青鸿子而言,他只可能是个孽种。
越迷津不知道秋濯雪生得像不像他爹爹妈妈,也不知道青鸿子有没有可能认出秋濯雪来,他一点险也不想冒,一点机会也不打算给。
他只知道,一先女与玉邪郎这两个举世无双的强者甘愿隐姓埋名,三十年未出,就是为了保护这个秘密,就是为了让爱子无忧无虑地在江湖上行走。
而如今保护这个秘密的重任,已从他们夫妇身上,转移到了越迷津身上。
虽然直到现在,越迷津还不太能确定秋濯雪到底更像玉邪郎一些,还是更像一先女一些,然而七年前他没有选择相信秋濯雪,七年后总要做出另一个选择。
尽管秋濯雪就像玉邪郎一样,朋友满天下,不但结识了富甲一方的风满楼与慕容华,而且江湖上不少人都対他有意,还驾轻就熟地调戏聚宝盆宝娘,令步天行心甘情愿地退婚了沈家这门亲事,就连沈不染都対他颇为欣赏——
嗯……
不知道为什么,稍稍一回想秋濯雪的平生,越迷津忽然觉得他实在可疑得惊人。
绝不是因为吃醋。
良久,越迷津只感觉到秋濯雪倚过来,神色甚是伤感:“你都猜出来了是不是?”
你不与青鸿子见面,是怕他知道了伤心痛苦,也怕他会伤害我,你将什么都想到了,只是没想过自己。
这句话被秋濯雪藏在唇齿之中,动了动,到底未能说出口来,有些心意本不该说得太明白。
越迷津冷冷淡淡道:“我什么都没猜出来,也什么都不知道。”
秋濯雪笑了一笑:“越兄再这样说下去,秋某真是要无地自容,掩面狂奔出去了。”
“哼。”越迷津皱眉道,“那你就不该问。”
秋濯雪忍俊不禁,趴在他耳边道:“既然你与我说了青鸿子道长的事,那么礼尚往来,我也与你说一件我爹娘的事吧。”
越迷津直直地瞧着他,道了一声好。
秋濯雪想了解越迷津,越迷津又如何不想了解秋濯雪。
“当初我爹本可以勉强保得自己脱险,可他心中非常欣赏我娘这个対手,竟动了恻隐之心。为了救我娘,半边身子都被山壁划伤,就连脸也不例外。”秋濯雪的声音在幽夜里仍然显得很动听,“他们侥幸生还后,发现自己竟然落在一个无人的深谷,为逃出生天,加上重伤,就决定暂且放下往日恩怨,联手合作。”
越迷津笨拙地接话道:“他们两人都很聪明,想来很快就逃脱了。”
秋濯雪摇摇头道:“这你就猜错了,纵然集两人之智,还借助了天时,他们仍是花了小半年方才得以逃出生天,以至于我爹的伤虽好了,但脸也无法再恢复。”
他说到此处,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越迷津才忽然想到玉邪郎连易容都要易成美男子,也不知道毁容一事上,玉邪郎自己是什么心思。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们本是棋逢対手,要至対方于死地,然而这小半年的深谷生活,却叫他们萌生情意。”秋濯雪轻轻一叹,“有关他们二人成亲的事,我爹倒是说了很多,不过他说的话,我实在分不清哪句真哪句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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