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之下,秋濯雪只能带着她去找慕容华,慕容华在此处也有房产, 因此来到落花庄拜会过谢未闻之后,就住到自己的庄子里去了。
庄子并不太大,不过很精致, 也很干净, 慕容华虽不常住, 但仍然雇了人日日打理,就连庭院里的几株花草都极有活力, 散发着令人愉快的淡淡花香。
下人们虽然不认识秋濯雪,但是听见烟波客这个名号,无一例外都放行, 甚至没有人多问上一句。
明月影被放在了客房里,被褥是刚晒过的, 枕头软得像云, 她躺倒在床上,流水般长发倾泻而下, 脸色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任何一个男人看见此时此刻的明月影, 都会忍不住涌起一种保护她的冲动。
秋濯雪只是认真地思考着, 然后询问道:“你觉得要不要把她绑起来, 这样会不会更安全些吗?”
“如果你需要的话。”越迷津的话一向都很简洁, 也很诚恳,“我去拿绳子。”
不过他们最后都没有这么做, 只是将柔软的大床让给受伤的明月影,两个大男人则窝在小小的美人榻上。
美人榻并不是很大,越迷津只好挪了下身体,侧着身体让出一点空间来,秋濯雪顺从地躺下去靠在他的怀里,枕住臂膀。
这个晚上实在发生太多事,有些越迷津参与了,有些越迷津只听到了尾音,他并不觉得累,不过秋濯雪一定很累。
特别是遇到丁流云这样的对手,对人的消耗更为巨大。
他虽然不是一个可怕的对手,但却是一个能够致他们于死地的敌人。
其实越迷津心里还有许多问题,这些问题在秋濯雪那里几乎都能得到答案,然而此刻却没打算问出来。
他只是有点惊奇又稀罕地想:原来秋濯雪也不是铁打的。
秋濯雪当然不是铁打钢铸的,他生得是一副再寻常不过的人躯,最多是皮囊曼妙些,跟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会饥会渴,会累会痛。
越迷津用另一只手去碰他的时候,秋濯雪往他怀里缩了缩,好像被打扰了,显得格外小,也许比十六岁的越迷津还要小一些,又将那只手握住了。
这下越迷津两只手都没办法动。
他想:就连这双看起来漂亮完美的手摸上去,柔软之余,还有许多薄薄的茧子。
在蹭过肌肤时,会引起说不上来的酥麻感,越迷津并不讨厌。
这时候一片很薄的花瓣从秋濯雪的头发里掉出来,大概是刚刚抱着明月影进来的时候,不慎磕碰到了一棵花树,越迷津盯着那片花,却没办法动,只好鼓起脸颊,轻轻吹拂开来。
花要比秋濯雪柔弱得多,轻而易举就委地,连半点反抗都没有。
在曾几何时,越迷津相当蛮不讲理地希望过一件事,虽然之后很快就遗忘了,但在这个深夜,又悄然浮现出水面,慢慢在心头摇荡着。
他曾经是希望秋濯雪更弱小一些的,更需要依赖别人,更可怜,更可爱,最好是如同藤依附于树那样,依赖着自己。
事实却并非如此。
越迷津忽然握紧了他的手。
秋濯雪不是娇贵美丽的花朵,依附在枝头才能绽放出光彩来,一旦被摘离,就顿时枯萎消弭。
他才是那棵树。
而越迷津不过是一只从深山里走出来的野兽,他无法将这棵树带离,只好选择留下,在起初时怀有一种幼稚懵懂的心理,渴望这棵树能变作小小的藤条,好方便衔回到自己的生命之中去。
在意识到不可能之后,野兽只好献出自己最贵重的礼物——自由。
在这个凉爽疲惫的秋夜,越迷津忽然感觉到了被缠绕的沉重感,就像是手心里那些薄薄的茧子,不算舒服,却不舍得逃离。
这棵树虽庇护着所有的人,但却只信赖依偎着他而已。
这让越迷津慢慢挣开了手,秋濯雪的眼睛似乎警觉地抬起片刻,光在他的眼皮下流动,如同细碎的星河,察觉无异之后,很快又低下头,显得几乎有些温顺。
“睡吧。”
越迷津低声道,他的手笨拙地抚拍了一下秋濯雪的背,又紧密地抱住这个人,也慢慢将眼睛闭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越迷津忽然感到一阵视线,立刻睁开眼睛,只见明月影不知何时已从床上坐起,正抚着胸口,目光看了过来。
明月影:“……”
越迷津:“……你醒了?”
两人是敌非友,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相见,寻常人只怕要陷入久久的沉默之中,明月影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闭口不言,先借着月光将整个房间看了一遍。
这地方僻静清幽,屋舍的布置颇为精致典雅,绝不是地牢,而且越迷津气定神闲,显然三人并没有身陷囹圄。
明月影身上伤痛难忍,急促地呼吸了几口:“你们是怎么从那个面具人手里逃出来的?”
奇怪,这两人都没受伤……
要是有外伤,房间里必然会有药与血的气味;要是内伤——越迷津与秋濯雪二人还敢挤在一张小榻上,岂不是伤上加伤,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那面具人武功非凡,出手又极狠辣,纵然越迷津与秋濯雪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
越迷津沉思片刻,淡淡道:“秋濯雪说可以走了,我们就走了。”
明月影:“……”
这显然不是一个她想要的答案,偏偏越迷津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仿佛在说人饿了就该吃饭,渴了就要喝水,秋濯雪说可以走的时候就的确能走了的真理,让她哑口无言。
越迷津是一个对自己很有信心的人。
尽管见面的次数不多,可明月影对越迷津的了解并不比对秋濯雪少。
在明月影见过的所有人当中,她还没有见过比越迷津更有自信的人,秋濯雪固然也有,然而他尚且会动摇,会权衡利弊,会考虑得失,因此也必不可免的会有破绽。
可是越迷津没有,他的想法也全然无法用常理推断。
因此当他要杀人的时候,任何人都阻拦不了那把剑,连秋濯雪都不能。
如果秋濯雪能,那只能说明越迷津没有那么强烈的意愿。
没有人会想要质疑这样的人,就连明月影也一样,于是她只是沉闷地咳嗽了两声,柔声道:“我很渴,你能不能帮我倒杯水?”
越迷津淡淡道:“我没空。”
明月影:“……”
她实在看不出越迷津在忙什么,总不能是忙着拿那两条胳膊搂着秋濯雪吧?
越迷津虽觉得没有必要理会这个女人,但还是好心地补充了一句:“会吵醒他的。”
明月影:“……”
不知道为什么,明月影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疼痛,如果不是黑夜,很可能还会更痛。
明月影只好扶着床榻走下来,勉强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冷水入腹后,干渴的嗓子虽润了润,但全身冰冷,头晕眼花,额头不觉溢出汗来。
掐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听见杯子边缘微裂,明月影下意识松开力道,那杯子就慢慢滑脱出去,落在了桌子上。
情况不妙。
她心下一沉,静静缓了一会儿,才暗查起体内伤势来,发觉并没有自己所想得那么重,显然是被喂过疗伤的药。
药的来历也不必多问,必然是秋濯雪。
要是情况颠倒,明月影心知肚明,自己恐怕没有秋濯雪的海量。
她就这么坐了片刻,又听见越迷津的声音在黑暗之中轻轻响起:“你最好不要想着跑,不然飞出去的剑是不长眼睛的,或者你更希望被我绑起来。”
他的手已经笼在了秋濯雪的耳朵上。
“你放心好了。”明月影轻柔道,“以我现在的情况,你就是要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更何况我还有话要问他。”
越迷津问:“什么话?”
明月影声音微带笑意:“比如说,他是如何判断什么时候可以走,什么时候不可以走。”
越迷津:“……”
他莫名感觉自己似乎被明月影调戏了一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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