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现在的模样虽小, 但也有十三四岁,其实严格来讲, 已经算不上是娃娃,可在古蟾眼里当然还是小孩子。
慕容华应了一声,三人进房中去, 古蟾见着秋濯雪冷汗潺潺,也不扰他, 只将明月影打量一番:“这位姑娘, 你先号脉吗?”
明月影起身道:“不必,让他先看吧。”
原本古蟾见她脸色煞白, 神态憔悴, 行动间似弱柳扶风, 还当是个性情再柔弱不过的姑娘, 没想到她开口却甚是冷若冰霜, 颇有煞气,一时间不禁愣了愣。
古蟾心中暗暗想道:“这姑娘生得倒是漂亮, 只是从没见过,难不成是越迷津这小子的相好?嘿,一个性如烈火,一个冷若冰霜,要真是一对,倒有好戏瞧了。”
他一向以为慕花容与秋濯雪才是一对,又见慕花容全无半分嫉妒之情,必定不是情敌,因此才做这样的猜想。
想归想,可眼下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古蟾按下有的没的心思,伸手去号脉,又看了看杨青的伤势,顿时皱起眉头来。
慕容华忙问道:“古老,能治吗?”
“治倒是能治。”古蟾抚了抚胡子,又对秋濯雪道,“行了,收手吧,免得到时候这个还没好全,你又倒下了,让老人家不知道先救哪个。”
秋濯雪这才收回手来,又站起身给古蟾腾出空间,可惜他内力耗去大半,猛然一起身来,顿觉全身无力,身子一软,整个人就往边上倒去。
本该落在床沿的手被越迷津握住,秋濯雪满头是汗,整个人委在了他的怀中。
明月影与慕容华心急如焚,并未在意,倒是古蟾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道:“难怪江湖上秋小子的流言蜚语一直都没断过,古有西子捧心,今有秋郎愁眉。嘿,秋小子看起来确实蛮招人怜爱的。”
秋濯雪内力耗损虽巨,但毕竟身子骨一向康健,年纪又轻,好好休息几天,再喝几碗补药,终究是会养回来的。
因此古蟾心情并不是特别紧张。
倒是这病床上的小子,身子骨还没长结实,就碰到这种重伤,倒真是有些麻烦。
古蟾收回手来,又看向明月影道:“反正一个也是救,两个也是治,看你的面色,内伤也不轻,要不要让老人家把把脉?”
明月影淡淡道:“你真的能将他救回?”
慕容华轻咳了一声,低声道:“他是古神医。”
古蟾倒也不介意她的质疑,和蔼笑道:“能。”
明月影沉默片刻,这才递出手腕,任由古蟾把脉,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你不问这伤是怎么来的吗?不怕惹来麻烦吗?”
“哎呀!我说你这小姑娘也忒多疑了!”古蟾无可奈何道,“你怎么有这么多问题呢?你们是治病的,我是看病的,我开方,你们只管抓药。江湖上来来去去的人这么多,身上被捅十几个窟窿的我都见过,难道我还拍拍他的脸,先问他一句,你这仇家是不是个睚眦必报,会殃及池鱼的小混账?那还要不要救命了?”
明月影:“……”
卡拉亚倒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古蟾回答完明月影,头也不回道:“对了,你们这一堆伤的伤,病的病,累的累,随便留个人给我使唤就好了,其他人就回去休息吧。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围在这儿防风呢?”
行医几十年,古蟾深知比病痛更棘手的是他人的态度,有时候伤患病人还没怎么样,家人就已心乱如麻,哭天喊地起来。
虽说关心则乱,但有时候难免太过碍事,因此除非是当真束手无策,或是毫无把握的病症,否则无论多么严重的病症,古蟾都会有意显出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
病人的亲友见了,往往会放下心来,就不会再吵闹问询。
时间一长,古蟾自己也习惯保持这种行医风格。
不过……
他看了看眉头紧锁的明月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有时候是不是要庄重一点比较好呢?
今夜波澜才歇,众人都累了,显然不适合叙话,秋濯雪请慕容华安排卡拉亚住下后,就跟着越迷津一同回了客房。
休息是很重要的一环。
再锋利的武器都会被时间磨损,都需要精心的保养,身体当然也不例外,秋濯雪才躺在床上,就觉得眼皮重得再抬不起来。
在沉入黑暗的前一刻,秋濯雪看着烛火边的越迷津,很想说些什么,也许是安慰,也许是感激,又或是别的什么,却累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沉沉地睡着了。
越迷津知道秋濯雪在睡着前想要说些什么,无非是一些让人安心的话,也许还会带着几句情话。
我已有了主意,我已知道下面要怎么做,杨青是不会有事的。
越迷津几乎能想象到秋濯雪会以怎样的神情与自己说这些话,他一定会把这些话说得很稳妥,很好听,让人觉得很舒服,好像什么烦恼都不会有一样。
那么他自己呢?他也有烦恼吗?他也有不安吗?他也会感觉到茫然失措吗?
“你有的。”
越迷津忽然开口,不知是跟谁说话。
只有一个对世俗漠不关心的人才不会拥有这些情绪,可秋濯雪正好相反,他的这种强大,这份镇定,这种可怕的理智,正是因为他想要庇护的人太多,放不下的人也太多。
他并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他不会让任何人来承受这种负担。
越迷津出去打了一盆水进来,沉默地拧干手巾,将秋濯雪脸上乱七八糟的汗珠与泪痕慢慢擦去了。
这些遗留的情绪倏然消失在了这张面容上,越迷津低低地叹息了一声,端着烛台坐到了床边,握住了秋濯雪笼在袖子里的手,看着他重归恬静的清俊睡颜。
也许秋濯雪这一生,对待过最为刻薄的人就是自己。
他实在对自己看得太淡了。
越迷津并没有太玲珑的心思,许多事情纵然在心中清晰,却也不意味着能做出讨人喜欢的举动来。
他尚年轻,人生由无为子、秋濯雪与山下的村落尽数构成,浩大的江湖太遥远,恶人又太张牙舞爪,哪怕行走其中,也觉得乏味无趣,特别是经过万毒老人的事后,他似乎总是隔着一层。
有关情爱的成分则更为狭隘,只要与秋濯雪在一起,越迷津就觉得很开心,即便他不开心,秋濯雪也总有办法让他开心起来。
可他却没有这样的本事。
他没有诗人的风雅与文采,不能将华丽的辞藻信口拈来;也没有万种柔情与细腻,不能巧妙道出令人心怀宽慰的人情世故。
越迷津并不讨厌说话,也远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沉默寡言,只是许多时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用覆水剑来谈话更简单方便一些。
最终他只是俯身下去,在秋濯雪耳边说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如水的月光已经消散,大地重归一片寂静。
只有烛火静谧无声地跳动着,将秋濯雪的脸儿照得发亮,他乌黑的鬓发有些凌乱,胡乱搭在眉弓上,长长的睫毛垂落着,盖住一双栖光的眼瞳。
越迷津喜欢秋濯雪的眼睛,无论何时,总是放着光彩,总是坚定不移。
那里头婉转过各种各样的情意,又蕴藏着极复杂的心思,流盼之间,就足以表达所思所想。
此时此刻,那紧闭的眼睫里忽然颤动,溢出一点湿润。
越迷津并没有注意到,夜已太晚,他也已感到疲惫,于是靠在床边睡着了。
曙光惊动鸟雀,日头照进窗户,秋濯雪醒来时,睫毛上凝着的那点湿意早已被清风拂散,眼睛不知为何而干涩,他眨了眨眼睛,忽然望见一蓬长发松散地落在手边。
指尖才不过捏住一簇,发丝忽如狂涛般抽身退去。
睡得并不爽利的越迷津眯起睡眼来,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眼神看起来凶恶冰冷,却无实处,显然还没彻底清醒。
秋濯雪捞住他的发尾末梢,在指腹上微微刷过,神态悠闲:“越兄怎么不上来睡?”
纵然是心疼人受苦这样的话,他也不会说得太过酸涩,更不会变成责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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