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最难说清的就是这样暧昧不清的谣言,较真是心虚,不较真是默认,除非真将颜无痕埋骨于白雪之中沤肥养山茶花,否则他一定管不住自己的嘴。可为这点小事害一条性命,又不是秋濯雪的风格,因此追上人,他反而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风满楼将他们二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忽然开口:“倘若我说,他并没有撒谎,杨青也没有撒谎呢。”
秋濯雪的眉毛忍不住皱了起来,他虽然聪明贴心,但此时此刻,竟也完全猜不到风满楼在想什么。
颜无痕哼了一声:“他们俩的话全然矛盾,必然有一个说得不对,怎么可能都没有撒谎呢?!”
“为什么不能?”风满楼看向他,“难道这件事当中,没有第三个人吗?”
秋濯雪的脸色已然开始变化。
倒是颜无痕还迷惑了一阵,他的嘴巴虽快,轻功也不慢,但脑子多多少少有些及不上这两样本事,等到秋濯雪的脸色变得有几分难看时,他才恍然大悟地瞪大了眼睛。
“你……你是说?!”
风满楼淡淡道:“不错,杨青已经知道我的心思,见我二人朝夕相伴,便误以为我们是情投意合,可濯雪本只将我当做朋友,因此他追你而来,也并无撒谎。”
秋濯雪刚要说话,却突然被颜无痕打断。
“所以那些山茶花!”颜无痕突然尖叫了一声,他看上去简直晕头转向,已听得全然呆住,磕磕巴巴地说道,“你……那……那些山茶花,天啊,我就知道,难怪你竟在山雨小庄里种那么多山茶花,我本该想到才是!秋濯雪最喜山茶花,你精心栽培,自然是为了讨他的欢心,我竟这么蠢,一点没联系在一起。”
秋濯雪:“……”
当时秋濯雪与风满楼一同夜谈,颜无痕当然不敢靠近,自然无从知晓山茶花到底为谁而种,不过他潜伏在山雨小庄里时,确实看到那许多山茶花,也知晓秋濯雪日日前去照顾。
他如今总算是恍然大悟了。
秋濯雪自认算不上伶牙俐齿,可也算得上能说会道,他现在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当然不会觉得风满楼是在说实话,这样的话最多只能骗骗颜无痕,却瞒不过秋濯雪,转念之间,他也已明白风满楼为什么会这么说。
想要压倒一个荒谬的谣言,自然是另一个更为荒谬的谣言,倘若有比听见秋濯雪跟风满楼两情相悦更令人信服的事,必然是风满楼正想要跟秋濯雪睡到一起。
这世上愿意两肋插刀的朋友很多,可愿意牺牲名节跟清白的朋友却很少。
因此颜无痕不会相信秋濯雪,却一定会相信风满楼。
有这样一位朋友,任何人做梦都能笑醒,可秋濯雪已完全笑不出来,他只能尽量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要太扭曲。
颜无痕看着他震惊无比的模样,几乎已忍不住同情,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好朋友对自己有意思,都一定不会太高兴:“我知道,这一定很难接受。”
秋濯雪:“……”
“不过虽然他想睡你,但我相信,他一定是真心的。”颜无痕继续安慰他,“否则按照他的本事,你早就遭到毒手了,而不是到现在才被我,呃,还有那个少年撞破。”
秋濯雪:“……”
他想自己现在身上的杀气一定很惊人,因为颜无痕立刻闭嘴了。
秋濯雪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平复自己的内心,竭力不要做出任何让自己会后悔的事,沉声道:“你不该这么说。”
“我说过。”风满楼看着他,“只要是为了你,没有什么不应当的。”
秋濯雪来不及感动,就飞快地转过头看向颜无痕。
他看上去已经完全相信了这个谣言,其实也不奇怪,要一个男人亲口承认自己喜欢另一个男人,这本就是天大的难事。
颜无痕当然不会觉得这是谎言。
颜无痕甚至喃喃道:“倘若我是女人,单此一句话,要我立刻嫁入山雨小庄都不是问题。”
秋濯雪:“……”
风满楼:“……”
见着秋濯雪的脸色不对劲,颜无痕立刻改口:“可毕竟烟波客是男人,他婉拒你的情意,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风满楼见他已经相信,便没有继续听下去的意思,只是淡淡道:“将穗子留下。”
“啊!哦。”颜无痕还没从刚刚的真心告白里回过神来,他正琢磨着,冷不防听见这句话,便怔怔从怀中掏出红色剑穗。
风满楼并没有接,他看着颜无痕:“你走吧。”
颜无痕还有些不敢置信:“呃,你不杀我了?”
风满楼却越过他,看向了站在雪中的秋濯雪。
颜无痕自然看得出来,秋濯雪的脸上满是震惊与痛苦,显得那张俊俏的脸都变得有点奇怪起来,可他并不疑惑,甚至终于想通了其中的许多事。
难怪秋濯雪当时一点也不迟疑,也许他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有说,朋友毕竟是朋友,他可以为风满楼满江湖找药,却未必能接受风满楼的心意。对秋濯雪这样的人而言,伤害朋友就如同在剜他的心,更不要提风满楼还有心疾,因此他宁愿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这件事本不该是这样的,也不该在这种时候暴露。
二人已并行着在雪中渐渐远去了。
被留下的颜无痕看着手中的剑穗,轻轻松开手,他看着这枚陈旧的剑穗落在地上,颜色已然黯淡,正如风满楼的情意。
它被不该被偷出来,也本不该被发现,这本是风满楼自己的东西。
一旦暴露在阳光下,它的命运也就注定了。
它是很重要的,却注定不会被接受的。
颜无痕叹了口气,得知这件事时的震惊与慌张已荡然无存,反而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他跪下来,将这枚红色的剑穗埋在雪堆里。
他虽是个大嘴巴,但却知道不该糟蹋别人的情意。
颜无痕甚至已开始恨自己是个大嘴巴了。
倒不是说会妨碍他说出去。
第八章
认识风满楼这么多年,秋濯雪自认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之一。
他当然知道,风满楼是个很出人意料的男人。
毕竟任何人倘若有风满楼这样的本领,这样的家世,却不知道死期何时临头,都一定会变得很疯狂,可偏偏风满楼比任何人都冷静,他甚至已接受自己不幸的命运,也不曾为此怨恨苍天,嫉妒他人。
如风满楼这样的人,难免会看透许多事,变得很豁达,他的言谈举止自然也就会与寻常人大不相同。
然而今天发生的事,多少还是豁达得有些超出秋濯雪的接受能力了。
今天的太阳还算不错,风雪也止住了,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路两旁的树嶙峋地生长着,天地苍茫,不见人来,不见人去。
风满楼的每一步都走得很轻,落在雪上只有轻轻一点,倘若有风打过,便连这一点都没有了;秋濯雪的轻功本比他的要强,此刻却重重落在地上,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你有心事?”风满楼忽然道。
秋濯雪轻声叹了口气:“这你都瞧得出来?”
他性情向来宽和,言辞鲜少如此刻薄,风满楼不由得怔了一怔,一时间竟有些不习惯。
“是为了刚刚发生的事?”
秋濯雪便不再说话了。
两人在雪中默默走着,风满楼的脚步也重了起来,雪上的脚印渐渐变成两个人的,过了一会儿,秋濯雪方才轻声道:“我并不是在生你的气,只是人言可畏,虽说众心成城,然众口铄金……”
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风满楼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虽久居山林,但并非彻底与世隔绝,更何况他今年已经二十七岁,并非是当年那个七岁的幼童。
这个消息会带来什么样的结局,并不是完全不能预见的。
“濯雪,你认为我还有几日可活?”风满楼稍微等了等秋濯雪,忽然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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