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书喉结滚了一下,踩在地上,好像踩着棉花。
“驾!”突然,几匹飞马飙发电举狂奔而至,时书和行人转过眼去,高头大马,正在狭窄的山道中危险地奔来。
时书:“谢无炽,你怎么过来了?”
谢无炽翻身下马:“我不放心,送你走一程。”
时书心里一阵涟漪:“我能回来。”
但谢无炽似乎有了后悔的迹象,脸色并不好看。边防设卡处,倘若是三五成群的壮年男人,一定会被叫住盘问来历。倘若是一个男子,被旻军巡逻人员怀疑的可能性会低许多,毕竟边防处也有百姓进行日常生活。
时书需要独自,走过很长一段的防线。
小路郁郁葱葱,时书踩着野草,身侧的溪流潺潺。时书再道:“我会小心。”
穿越过密林,眼前霎时豁然开朗。果然,得益于北旻的溃军正在无头乱窜,或者哄抢某处的道路,旻兵前去支援,暸望塔巡守的兵则少了许多,沿途更为冷清,时不时走过零星几个大旻的百姓。
时书东张西望,手心冒汗,准备一脚踏上对面的官道。谢无炽抬手褪去了身上华贵的外袍,内里是一件寻常百姓的衣裳,道:“我再送你走走。”
第102章
指入
“你送我?”
“我不放心,再往前送送。”
护卫不得不提醒:“大人,前方危险!”
谢无炽:“知道,你们不用跟我来,留在这里等候。”
几位再三劝阻,谢无炽拎过时书的包袱,道:“走。”
时书:“那就再送十分钟,我刚进去有点心虚,可能走几分钟就好了。”
时书左右看,眼前溪流淌过,一条废弃的桥梁架在河面上,野草及人高,道路荒僻,大概这便是人们偷渡的路线。时书往桥梁走去,谢无炽也和他一起。
墙上绳索磨损,“嘎吱”,时书踩上晃得“哎?”了声,身旁只有谢无炽,一晃神,时书忽然忆起曾经无数次走在路上,谢无炽牵驴在后,时书于山野间跑来跑去,见到溪流便停下喝水,阳光白暖。
时书眉眼秀净,眼睛明亮:“谢无炽,你说这像不像以前我陪你去舒康府治理疫气的路上?”
谢无炽:“像。”
时书开心,回头一看,路头的众多护卫担忧望向谢无炽,又是一怔,再看河流倒影,竟然有几分地位交错、世异时移之感了。
时书跳下桥:“谢无炽,到前面你就回去吧。送书千里,终须一别。迟早我得自己走这段路,你也有许多公务要办,耽误就不好了。”
谢无炽:“耽误就耽误了。”
“哼哼,这么大方。”时书踩到北旻的土地,一片繁茂的林间,偶尔走过一些妇孺小孩等行人,推动着板车,或扛着锄具。
时书在白家屯入境过一次,不过当时是以军人的身份,现在却是以百姓,只要低调糊涂一些,未必会引起注意。时书走在路上好奇地东张西望,忽然听到马匹的踢踏之声,一列巡逻小队正从道路尽头走来。
“……”
时书后背一下绷紧了,和谢无炽退到路旁,这队伍的将领都骑大马,腰佩长刀,而时书和谢无炽为了避免引人怀疑,只有衣服,几乎赤手空拳。
车马越来越近,时书察觉到了落在头顶观察的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过对方大概急着有事,催促马匹,什么也没问迅速消失在道路尽头。
时书松了口气:“吓我一跳。”
谢无炽道:“这条小路生僻,有年轻男人出没容易引起怀疑,走到前面的大路上,行人多,就会好一些了。”
时书:“那趁他们刚走,你回去了吧?”
谢无炽:“我送你到大道上,再回去。”
“哎呀。”时书转过身去,沿着小路继续往前。山川树木,倒是都一模一样,临近八月,偶尔能看见旻区百姓的稻田,时不时有老头妇人站田埂上,通水沟或是干活。
这些人,面容基本是混血,也有纯粹的旻人面孔,也有景人面孔,总之都是普通的相貌。时书也穿着一身十分朴素的衣裳,尽量不引人注目。
再走了不久,眼前出现了通往大道的路口。同样设有卡点,几个旻兵正坐在扇风。大道上人果然多了不少,不过时书和谢无炽走近时,却被注意到是生面孔。
“哪儿来的?”对方盘问。
时书道:“小的们是宁县举人徐老爷的家仆,因为老爷八十大寿,让小的们去源县给赤善大爷送请柬。”
几个旻兵对了对,道:“请柬拿来看看。”
时书给出了伪造的请柬,几个人盘查,大概是什么粗人,也不太看得懂,没话说:“走吧。”
说完,几个人坐回棚户底下,再掀起衣服散热,议论不远处:“狁州输了?”“据说在撤兵,那群散兵游勇,不知道什么时候撤到咱们这儿来。”“哎。”
时书听了两句,那人看他,连忙往前走。等走出这群人的视线,时书才猛地松了口气,只觉得后背紧绷,腿脚发软。
这件事的心理压力,真是不可谓不小啊!
时书到了树林里,停下脚跟:“你回去吧谢无炽,我自己可以走了,再不往回走,你这危险的路程就长了。”
谢无炽仍跟在他身后,且全程没有说话,旁观时书的机变能力,到目前为止挑不出错处,时书表现得也很勇敢。他眉梢挑了一下。
遮天蔽日的林间,松柏常青,山野间时不时掠起几声鸮叫。林间吹来几缕凉爽的风,拂起漆黑的发缕。谢无炽喉结滚了一下,漆黑的眸子看他,站在林间似乎并不想离去。
时书笑着说:“谢无炽,放心!我饿了会吃饭,渴了会喝水,遇到危险会逃跑,困了还会呼呼大睡,也学会了说谎,你可以安心返程,我很快就能走到蒙山脚下。而你再不回去就不方便了。”
半晌,谢无炽终于开了口:“时书,我不想回。”
时书怔了一下:“嗯?”
“我想尽可能陪你多走一会儿。”
时书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抬起眼其实有些意外,说:“但是,谢无炽,你现在是北军的主帅,这种关键时刻,你应该为大局考虑考虑吧?”
谢无炽:“你在为我的大局考虑?”
时书心口好像被什么击中,转过脸:“只有你有能力创造一个更好的国家,虽然你也许目的不纯,单纯喜欢操纵权力的游戏。但你一直结果正义。这几年你不一直都是起早摸黑苦心经营吗?总不能还没当上皇帝,你跟我到处乱跑,结果我俩一块儿死了?”
时书笑嘻嘻地看着他,语气轻佻。
不过说到这句话,时书大腿上绑着的那把匕首,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勒得他很不舒服。
时书知道心里的魔念是什么,转过脸,眼下烈日炎炎,走了一段路了,便到一块干净石头上坐下喝水。阳光照在白净的脸上,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并没抬头看他。
等喝完,时书把水壶递给谢无炽:“你喝。”
谢无炽接过:“时书,你很想促成这个计划?分化敌军内部、以更少伤亡的形式尽快结束战争、达成一统,最后国泰民安?”
时书:“是啊,我在狁州帮林养春行医,尸体太多了,数不胜数,每天夜里做噩梦,梦里全是炮火和战灰……我不喜欢打仗……”
谢无炽喝了水拧好盖子,时书伸手取来想放到包袱里,碰到他的手,手的温度很高:“这是你的愿望。人为了自己的信念而坚持,途中能够收获幸福和快乐。”
时书转头看草莽的林间,一条大道在山峦之间起伏,再隐到山的另一头。在这片陌生的敌军内部土地上,只有他和谢无炽两条小小的身影。
谢无炽的声音随风而来:“所以,时书,除了为我。”
“——我希望你也能追求自己的战无不胜。”
时书手指猛地紧了一下,后背被风吹得失去温度,喉结滚了滚,褐色的眼眸望过去:“谢无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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